第1章 来日方长
一顶黛青色的小轿子从偏门抬进来。
小厮们腿脚快,跟着两个丫鬟也是行色匆匆。
等回到院子里面,豆蔻撩开帘子,“姑娘,咱们回来了。”
帘子撩开,一只纤细葱白的手探出来,佩兰忙搀扶着。
是一个十五岁的姑娘。
身穿白色纱裙。
腰间用水蓝丝软烟罗系成一个淡雅的蝴蝶结。
墨色的秀发轻轻挽起。
斜插着一支薇灵簪。
肌肤晶莹如玉,未施粉黛。
“银子打点好,一路上都辛苦。”
“喏。”
“姑娘,是用膳?”
“随我去一趟后院,给祖母请安。”
正值开春,嫩芽点点,绿叶青葱。
陆云昭环视了一圈自己的院子,颇为恍惚。
两年在庄子里面度过,如今回到生活了十余载的地方,也觉得陌生。
这次她能回来,也不过是朝中动荡,宋家处境艰难,无暇顾及其他。
后院佛堂,是明湘文惯常待着的地方。
陆云昭走进去的时候,她正念经。
没有打扰,陆云昭跟着跪坐在一旁,拿起经书,小声默念。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明湘文把经书放下,闭上眼睛。
“回来了?”
“刚回来,便来给祖母请安。”
明湘文起身,陆云昭半跪着跟着起身,搀扶着她。
“回来便好,你一个人待在庄子上,我总担心。”
陆云昭垂眸,收敛眼底神色,“是昭昭的不是,让祖母为我操心。”
门外传来一阵匆忙跑步声。
“五姑娘,您慢些,祖母在念经。”
话音刚落,门帘被撩起来,出现一张圆圆的脸。
“昭昭!”
陆云昭愣了一下,“五姐姐?”
“嗳!我是你五姐姐!快让我瞧瞧!”
宋曦握住陆云昭的手,转着圈圈打量。
“瘦了!也高了!出落得越发好看!我就说,前些日子进宫,我同昌乐说起你,她总不信,等过些日子,我带你进宫,定要让她好好见识见识。”
“曦曦,不得无状!直呼公主名讳。”
明湘文脸上神色严肃,宋曦嗫喏着藏在陆云昭身后,“我们是好友,昌乐说了,我这般称呼,没有问题。”
“晴雪,梨霜,拿纸笔,五姑娘言行无状,罚抄经书十卷。”
“嗳!嗳!嗳!别呀!祖母,我错了,我错了,您别罚我呀!”
“我看你是不长记性,该罚!”
宋曦慌忙拽着陆云昭的袖子。
“六妹妹,你快和祖母求求情,十卷经书抄完,我该手断了!”
陆云昭开口,“祖母,要不少写点吧?”
“就是,就是,明日花灯节,我还要出去呢!”
明湘文叹气,“昭昭,你别听她卖惨,我今日不罚她,往后她还是这个样子!”
“那我替五姐姐分担一些吧,毕竟五姐姐是为了让我进宫才这么说的。”
“你呀!总是这么体贴。”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以后绝对不说了!”
从佛堂出来,宋曦碎碎念。
“这几日朝中不太平,祖母也跟着谨小慎微。”
“不准我进宫,还不让我出去。”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大事情!前些日子春猎,大皇子被野兽袭击,找到的时候胳膊没了,没两天便薨了。”
“紧接着,二皇子便被立为太子,如今朝堂听政。”
陆云昭皱眉。
“陛下正值壮年,早早立太子,不是好事。”
“你也是这般言论,阿兄也是,这几日几乎没有归家,前几天回来一趟,被祖爷叫到书房。”
“嗷,对了,二皇子便是昌乐的同胞兄长,想是你未曾见过他,他常年在外打仗,说年后便要回来。”
“这些话,我同你讲,你万万不要和其他人说。”
“我也是偷听到的。”
“如今宫中,能成气候的便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大皇子生母卑贱,是陛下酒后宠幸了宫女所生。”
“可二皇子是皇后嫡出。”
“皇后膝下,也不过是二皇子,昌乐长公主,和如今才五岁的三皇子。”
“眼下,大皇子暴毙而亡,理所应当,便是二皇子继位。”
“可二皇子被立为太子,咱们宋家便是朝中大臣中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陆云昭面色凝重。
不待宋曦解释,她开口,“因为皇后是宋家女,二皇子立为太子,朝中便是宋家一家独大。”
“若他日太子登基,也绝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威胁存在。”
宋曦缓缓睁大眼睛,“哇!六妹妹!你果真聪慧!”
陆云昭摇了摇头,眉眼间满是担忧。
“我只是忧愁。”
“那也没有办法,不可能不站在太子身后,我听阿兄说,现在宋家站在太子麾下,便能保证暂时的荣光,此后太子登基,不知道该有几个姐姐妹妹被送进宫。”
“唉………”
陆云昭看她这般不开心。
“是必须要进宫吗?”
“这不是咱们能选择的,我听母亲的意思是,是要将大姐姐和二姐姐送进去,她们也是待嫁的年纪。”
“不过昭昭不用担心,你不是宋家人,更有大兄护着你,定会一生自由。”
两个人走到小花园里面,宋曦托着下巴,“这几日,府里的例银都少了,我好长时间没有买城南家的马蹄糕了。”
她抿了抿嘴唇,“感觉是不是咱们家很快就要落魄了。”
过会儿,她坐起来。
“也不全是,像大房,因着大兄的原因,总是不愁吃穿的。”
“你也知道,我阿兄呆闷,不似大兄那般优秀,府里的下人也跟着克扣我们的例银。”
陆云昭想了想,“我那里还有些碎银,你先拿着,等过段时间,发了例银,我给你分一些。”
“不用,不用,我只是随口说说。”
等回到院子,陆云昭让豆蔻把箱子搬出来的时候,宋曦陷入沉默。
“这就是你说的碎银子?”
陆云昭点点头,“不算太多,你不要嫌弃。”
宋曦低头看了看一箱子的银票,珠宝和银两,又扭头看了看陆云昭。
半天,她开口,“昭昭?”
“嗯。”
“你……你是不是对碎银子没有概念啊?”
陆云昭想了想,点点头。
事实确实如此。
宋闻洲对她,可谓是捧在手里宠爱。
府里所有好的珠宝首饰,也是最先送到她屋里。
至于日常的花销,衣食住行,更是砸钱一般。
陆云昭并不关心这些,所以,那箱子里面的银票和珠宝,也几乎要生灰了。
宋曦热泪盈眶地用袋子把箱子里面的银票全都卷走,走的时候还不放心,又拿了两锭银子。
“对了,昭昭,你回来这件事情,母亲和父亲知道吗?”
陆云昭点头,“是姨母让人接我回来的,我已近及笄,再留在外面,不合适。”
“你回来这个消息我竟然不知道,按道理,若是往常,大兄早就差人做好了筵席,给你接风洗尘了。”
陆云昭摇头,“兄长并不知晓。”
“啊?”
“你也不要去到处说。”
*
宋闻洲还在国子监,如今他位及中书令,免不得和龙子凤孙打交道。
“殿下,习字讲求眼到,手到,心到,手腕要放轻,手指要拿稳,落笔无悔,切莫涂改,尤其是横,最为难写,需要……”
“子顾!”
谢时桉从外面走进来,风风火火。
宋闻洲和谢书晗叮嘱了几句,便走出来。
“建宁王殿下。”
“你莫要这般客气,也就只有你把我当做殿下。”
“我来,是要问你,六妹妹回来了?”
宋闻洲摇头,“前些日子来信,昭昭还在庄上,未曾……”
“你个呆子,如今人就在府上,我今早去给老祖宗请安的时候,碰到了。”
宋闻洲不经意挑眉。
“看来你这兄长不行啊,六妹妹都回来了,你竟然不知道。”
宋闻洲收敛神色,“我回去一趟。”
陆云昭归家三天后,宋闻洲才回来。
“大爷回来了。”
丫鬟们纷纷上前,接过他的鹤氅。
“母亲呢?”
“夫人陪着老祖宗在后院佛堂。”
“嗯。”
宋闻洲挥手,“下去吧。”
他径直朝着陆云昭的院子走去。
彼时,陆云昭坐在院子里面的秋千上,晒太阳。
豆蔻小跑着进来,“姑娘,大爷回来了,朝着咱们这里来的。”
“嗯。”
陆云昭点头,“去烧一壶热茶。”
“喏。”
宋闻洲推门进来,见到陆云昭也是一阵恍惚。
少女一身翡翠烟罗绮云裙。
腰束素色缎带,盈盈一握。
衬出婀娜身段。
未施过多粉黛。
眉蹙春山。
眼颦秋水。
面薄腰纤。
袅袅婷婷。
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兄长。”
陆云昭起身,行礼。
宋闻洲收回视线,走过去,“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日前。”
“路上可受苦?”
“姨母派人用轿子抬回来的,没吃苦头。”
“我差人去广聚斋做了一桌酒菜,晚膳为你接风洗尘。”
“不用这般,我……”
“用。”
宋闻洲神色认真,“昭昭,在我这里,不必自降身价。”
宋闻洲从宫里出来,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是紫色的朝服。
记忆中温和的兄长和眼前的人重叠,陆云昭难得晃了神。
他看她时,眼中总是温柔的。
尽管他们两年未曾见面,可月月书信来往,也未曾多生罅隙。
她走时,宋闻洲是从四品翰林学士,着绯色朝服。
归来,他已是正二品中书令,着紫色朝服。
陆云昭脸上神色凝重,宋闻洲走近,“昭昭。”
陆云昭抬头,听到他叫自己的声音,就形容不出来的委屈。
她垂眸,掩饰眼底的神色,“阿兄。”
两个人相对而站,相顾无言。
豆蔻提着茶壶进来,“大爷,姑娘,茶来了。”
宋闻洲转身,坐在石桌跟前,“下月便是你的及笄礼。”
“我与祖母商定,这事便由母亲主持。”
“一切全凭兄长定夺。”
“上次来信没和我说要回来,不愿意说?”
“母亲临时安排,路上只花了一天的时间,没来得及。”
宋闻洲放下冒着热气的茶杯,看陆云昭低垂眼眸,兴致恹恹。
以前她很黏人。
莫说是回来三天了,都没有动静。
若是放在三年前,刚落了轿子,便得遣人叫他回来。
如今就连说话,也多了几分恭敬,称呼用敬语。
宋闻洲在蒸腾的热气中,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女。
“想说,便一定有机会。”
陆云昭见他戳穿自己,便不再解释。
两个人沉默坐在凳子上,喝茶。
晚膳时,大房,二房,三房的人都来了,很热闹。
向淑禾撩开帘子进来,“我来晚了,听子顾说,六妹妹回来了,初次见面,我忙着找稀罕玩意儿,来得晚了些。”
唐婉带着陆云昭走到跟前,“昭昭,这是你嫂嫂,荣国公嫡女,往后你常在府里住着,该认认脸。”
陆云昭带着得体的笑容,“见过嫂嫂。”
“这是前些日子我娘家人送过来的一串佛珠,御赐之物,妹妹不要嫌弃。”
“嫂嫂说笑,我第一次见到御赐之物,只觉惶恐。”
几个年龄相仿的姑娘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陆云昭被围在中间,也跟着抿唇笑。
“六妹妹,等明日花灯节,咱们一起出去,今年的花灯节说是要盛大举办,你回来得真是时候。”
大房里面的宋苒和宋禾都很安静,坐在陆云昭左侧,最闹腾的就数宋曦。
是五姑娘,但和陆云昭差不多大,只大了几天。
宋闻洲开口,“安静用膳。”
饭桌上一下子安静下来。
陆云昭眼底的笑意也淡了。
面前碟子里面被宋闻洲夹了不少的菜,她拿起筷子小口吃起来。
向淑禾拿起筷子吃了几口,便不再动筷子了。
“是不合胃口?”
宋闻洲压低声音,对她很温柔。
“不是,这几日害喜严重,总吃不下。”
陆云昭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一下子觉得嘴里的饭菜有些发苦,连咽下去就变得困难。
“我带你回去歇一会儿吧。”
“六妹妹刚回来,你多陪着她,我回去歇歇,就好了。”
饭桌上安静,宋闻洲和向淑禾说的话,全都钻进陆云昭的耳朵里面。
她咀嚼的动作变得慢了些。
“子顾,你带着淑禾回去吧,头一胎,最是难熬,用完膳都散了,有话往后也能说,不急于一时。”
宋闻洲起身,半搂着向淑禾。
“祖爷,祖母,我们先离膳了。”
“去吧。”
他们走后,饭桌上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明湘文摆手,“老了,见不得热闹的场面。”
“你们几个小孩子好好玩,我先回去了。”
“祖爷,祖母,安。”
小辈们纷纷起身,等几个长辈都走了,凑到陆云昭身边。
“六妹妹,让我看看这串佛珠!”
“六妹妹!你瘦了好多呀!”
“六妹妹,明日的花灯节,你要不要和我出去?”
“嗳!六妹妹答应我了!我先约定好的。”
“那咱们一起出去!”
“好吧。”
很晚,陆云昭才回到院子里面。
豆蔻和佩兰伺候她沐浴。
“姑娘明日真的要出府吗?”
“大家都出去,我不出去,便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不过花灯节向来很乱,还是要多注意些的。”
“你们两个明晚想不想出去?”
豆蔻和佩兰眼睛亮亮,“想!”
“那便换身好看的衣服,随你家姑娘我一起出去转转。”
白日里宋曦拉着她去打叶子牌。
“这是上京时兴的叶子牌,六妹妹,你不知道,最近好多人都在玩。”
大家人手一把叶子牌,陆云昭记住规则。
刚开始有点困难,之后便如鱼得水。
玩得颇有些意犹未尽。
“该用膳了,姑娘们,晚膳过后不是要出去逛花灯吗?”
“哎呀!忘了忘了!真是忘了!我今日本来要穿那身裁好的衣服的!”
宋筱小跑着离开,其他人也都各自离开。
未出阁的姑娘家,出门在外总是多有不便的。
她们人手一个斗笠,戴在头上。
素色的绸缎顺着披散下来,环绕周身。
“走吧。”
下了车,三三两两结对走。
上京城内总是热闹的。
在庄子上养病这两年,陆云昭清静惯了,但不代表她不喜欢热闹。
“姑娘,您看,那是风筝?”
豆蔻站在一旁,大惊小怪。
十三岁的小姑娘,也难怪。
“想要?”
“嗯!”
“去买吧。”
陆云昭把钱袋子交给她,“记得给佩兰也拿一个。”
“记着呢!”
“呼!”
旁边一个杂技摊子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人群一下子被冲散了。
原是杂耍的人在喷火。
佩兰踮着脚尖,“哇!姑娘,您快点过来看!好厉害呀!”
她眼睛亮亮的,“好厉害!”
跟着人们一起鼓掌,看得有些入了迷,好半天才懂得扭头去找她家姑娘。
“姑娘,我……”
佩兰扭头,刚才陆云昭站着的地方是一个陌生人。
她一下子对杂耍没有兴趣了。
浑身冷汗一瞬间冒了出来。
“姑娘!”
“姑娘!”
“姑娘!你在哪里啊?别吓我!”
“姑娘!”
豆蔻兴致冲冲提着两个风筝过来。
“佩兰!我在这里!”
“姑娘呢?”
“我不知道!刚才这里的人好多,我光顾着看……”
“你别吓我啊!”
陆云昭是被人群挤到一边的。
本来是站在佩兰身边,之后突然来了一伙儿人,乌泱泱的一片,等人群散去,她就站在一条陌生的街道。
“佩兰?”
“豆蔻?”
周围都是拥挤的人,陆云昭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人。
豆蔻和佩兰到处呼喊,“姑娘!”
“姑娘!”
碰到在桥上放花灯的宋筱和宋箬。
“那不是六妹妹身边的两个丫头吗?”
豆蔻和佩兰也看到她俩了。
“二姑娘!四姑娘!我家姑娘不见了!”
“你们刚才不还跟着吗?”
“我去买风筝了。”
“那边有杂耍,我和姑娘是被人群冲散的。”
宋筱和宋箬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还不去找!万万不要让大兄知道,若是大兄知道了,今晚咱们都得被罚!”
陆云昭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豆蔻和佩兰,无奈,只能顺着人流往一个方向走。
突然后背被人推了一下,她不受控制地往前扑,面前的垂帘阻碍了视线,生生撞进了一个坚硬的怀中。
“这是……投怀送抱?”
头上是男人的声音。
低沉,富有磁性。
带着不易察觉的戏谑。
面前的男人特别高大。
他同身后几个男子,皆戴着灯市上卖的面具。
陆云昭双手扶着斗笠,一阵头晕。
“抱歉,这位公子,我……”
侧面又来了一波人,陆云昭扶斗笠的手下意识就撑在男人的胸口处。
掌下,是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的滚烫。
她惶恐抬起手,“抱歉。”
“啧。”
男人扭头朝着一旁开口,“多年在外,如今这上京城也是奔放起来,丝毫不差蛮夷之辈。”
人太多,陆云昭只觉心悸得厉害。
她身子本就弱,接二连三地冲击,让她颇为力不从心。
谢辛楼话音刚落,就觉得面前之人像是要倒下的样子,连忙一揽过来,直接抱起。
第一感觉,轻飘飘。
第二感觉,淡淡的药味。
第三感觉,这是个林妹妹。
天上掉下来的。
“走。”
几人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没两下便走出人群,来到高地上。
陆云昭被放下,隔着白绸看不清楚。
她想了想,撩起垂帘,别上去。
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之人视线瞬间变沉。
“多谢。”
她向男子行礼。
转身要走时,那男子却抬腿将她拦住。
“什么名字?你我既有缘分,若是不知姑娘大名,那可是遗憾。”
陆云昭再抬头,他已经摘了面具。
她呼吸一窒。
不为别的,只因眼前男子,压迫感太足。
陆云昭接触过的男子不多。
宋文忠和宋玉山都是长辈,待她温和。
剩下只有一个宋闻洲,更是冠绝上京城的谦谦君子。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眼前的男人,却眉目深邃,高鼻薄唇,浑身散发着肆意不羁的痞气。
更何况,他举止轻浮浪荡,简直就如同那未受过教化一般的山大王。
粗俗不堪,鄙薄无知。
“萍水相逢,那便相忘于江湖。”
男子眼眸黑沉,嘴角勾起弧度,眼底却没有笑意。
“牙尖嘴利。”
他抬手,陆云昭瞳眸骤缩,往后退了一步。
“公子,男女有别,还望自重!”
“我是看你头发缠住了,好心竟被误会,让人心寒。”
谢辛楼收回腿,言语中意兴阑珊。
“我可救了你,你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
陆云昭抿唇,警惕地看着他,“多谢。”
“嘴上说说,不实在。”
“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
“那便以身相许吧。”
陆云昭一哽,生生被气得眼前一黑。
“轻浮!”
“我看戏文上,不都是这么说的吗?难不成,你还想怎么报答我?”
“若公子真的想要酬劳,那便去城东的宋府,和门口的小厮说明情况,你想要多少银子,都可以。”
“城、东、宋、府?”
男人嘴角勾起的弧度更加明显,“是宋玉山那老头?”
陆云昭很少喜怒形于色,但还是被气得巴掌大的小脸铁青。
“恕小女子直言,公子确实对我有施救之恩,但你这般目无尊卑,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谢辛楼笑了起来,更加肆意张狂,“目无尊卑?”
“小丫头,年纪不大,倒是挺会教育人的。”
他挥了挥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走吧,就照你说的那什么……君子所为?我就不继续骚扰姑娘了。”
陆云昭忙不迭要走。
“留步。”
谢辛楼走到她跟前,弯腰,与陆云昭平视。
“真不愿意告诉我名字?”
他语气暧昧,似是情人间的轻哄。
浓黑如墨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陆云昭。
在少女忍到极致的前一刻,很快退后起身。
“也罢,既然和姑娘如此有缘,也不急于一刻。”
“希望不会有下一次,若真有缘,定要和姑娘攀谈一二。”
“毕竟。”
“我们,来日方长。”
第2章 初遇
“姑娘!”
“姑娘!”
“昭昭!”
“昭昭!”
陆云昭顺着亭桥走下来,就听到有人叫自己。
“这里!”
她提着裙摆,小跑着,逆着人流。
“我在这里。”
“姑娘在这里!找到了!”
最先发现宋陆云昭的是豆蔻,她一把扔掉风筝,扒开人群。
“姑娘!”
陆云昭忙安慰,“别着急,慢些。”
等大家汇聚到了一起。
宋曦哭得脸上都是泪,“你吓死我了!”
“你知道我刚才都做好要被大兄打死的准备了吗?”
宋苒和宋禾也捂着心口,“多亏兄长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今日出来的一众人,都要跪祠堂。”
陆云昭抿唇,“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说什么胡话?你人回来就好!”
“是啊!人回来就好,你自幼体弱,刚回上京,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应该把你带在身边,是我们疏忽了。”
“走吧,再回去得晚了,大兄该有所察觉了。”
下了马车,果然,宋闻洲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大兄安。”
“兄长。”
姑娘们陆陆续续从马车上出来,踩着凳子下来。
陆云昭最后撩开帘子,刚左脚落在凳子上,宋闻洲伸手要扶她。
她迟疑片刻,最后纤细小手放在男人的手掌中。
“晚了,都回去吧。”
“喏。”
宋闻洲从墨竹手里接过大氅,披在陆云昭的身上。
“夜深露重,豆蔻,去厨房里面给你家姑娘端碗姜汤。”
“喏。”
豆蔻忙不迭小跑着进去,很快没了踪影。
门口只剩他二人,陆云昭冲着宋闻洲作揖。
“兄长,我且先……”
“我送你。”
陆云昭颔首,跟着他一同进府。
“后日祖母寿诞,会有很多人来贺寿。”
“你若是不喜嘈杂,我让人把午膳送到院子里面。”
“不必,兄长届时繁忙,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后院的小厨房也能用。”
真到了那天,宋闻洲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在前院招待宾客。
家中女眷,都分到了一身新衣。
衣服送来,陆云昭正在看书。
头也没有抬起来,“放在那里吧。”
“姑娘不瞧瞧?苏绣的料子。”
“再说吧,我衣服都快要放不下了。”
谢时桉一身宝蓝底葛蒲纹杭绸。
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
腰间朱红白玉腰带。
上挂白玉玲珑腰佩。
自进了门,就到处搜寻陆云昭的身影。
“曦妹妹,怎么没见昭昭?”
宋曦正躲在角落里面偷吃点心,咳嗽着,“六妹妹自前日出府一趟,便病倒了,兄长特意让她留在院子里面休息。”
“哎呀!我今日打扮得花枝招展,专门来看昭昭的,她竟然没出现。”
宋闻洲正在和御史中丞说话,谢时桉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到耳中。
不止他一人听到了,其他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御史中丞唐恩泽是个老头子,看着谢时桉长大。
捏着胡子笑,“建宁王正是到了婚配的年纪,近日听闻长公主殿下有意在京中各家官女子中挑选王妃。”
“宋府……”
“老师说笑了,宋家不过平常人家,配不上皇亲国戚。”
唐恩泽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你有这般觉悟,自是最好。”
“你年纪轻轻便达到如此地位,树大招风,容易遭人猜忌。”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才最妥当。”
“老师教诲,学生定当铭记于心。”
一个脸蛋圆圆的小丫鬟出现在院子里面。
豆蔻和佩兰刚出去。
陆云昭看她,“你找谁?”
“姑娘好,大爷唤六姑娘去前院。”
陆云昭抿唇,打量着她,“什么名字?瞧着眼生。”
“奴婢新来府上,大爷赐名沉香。”
“嗯。”
陆云昭到前院的时候,拐角处已是人满为患。
谢时桉一眼就看到她了。
“昭昭!”
陆云昭穿的就是宋闻洲送来的衣裳。
一袭绛紫天香绢千水裙。
裙身以深邃的紫檀为底色。
上面织着繁复的并蒂莲图案。
裙摆宽大飘逸。
腰间系着一条粉紫柔丝串明珠带。
更显得她腰肢纤细,气质高雅。
一众人转身看向这边。
只见一少女。
薄粉敷面。
螓首蛾眉。
杏眼明仁。
素齿朱唇。
刚才哄闹的场面,分明静了下来。
第3章 做主。
谢时桉扒开人群,凑到陆云昭跟前。
“昭昭,还认得我吗?两年前我送你去的庄子。”
陆云昭点点头,“见过建宁王殿下。”
“太生分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你从前可是一直称呼我表兄的。”
谢时桉总是没有架子,陆云昭抿唇,眼中带着笑。
“昭昭见过表兄。”
“嗳!两年未见,昭昭大变样!上京贵女中数第一!”
今日来赴宴的,均是上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
不少贵女也都青睐建宁王,盯着他还空悬的王妃位置。
见谢时桉这般对着陆云昭讨好谄媚,不责怪谢时桉,反过来怨恨起了陆云昭。
一记记的眼刀,如有实质。
“我常在家中,也不曾走动,这位妹妹倒是眼生得很呀!”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陆云昭抬眸看去,她并不认识眼前之人。
倒是谢时桉很熟稔。
“清音,你正好来了,我介绍你认识一下,六妹妹离京,恰逢你刚入京,你不识得,也是常理。”
谷清音一身胭脂罗裙,倒是人比花娇。
“素闻建宁王殿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又是你的哪位好妹妹?”
谢时桉摆手,“你说我可以,但六妹妹可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莫要胡言!”
谷清音将陆云昭上下打量了一圈。
“是我眼拙,今日才发现这上京城中,还有这般绝色,宋大人好福气!房里的正妻,庄子上养着一个外室。”
她言辞犀利,字字句句,夹枪带棒,就连最迟钝的谢时桉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他脸上神色冷了下来。
“谷清音,今日可是老祖宗的寿诞,你若是想要撒泼打诨,怕是要跌了谷太师的面子。”
“少拿我爹说事。”
“这上京城中,谁不知道,中书令大人坐享齐人之福?”
“不过是不说罢了,但我偏要说!”
“她不仅下贱勾引中书令大人,还曲意逢迎,对你暗送秋波!简直娼妓不……”
“啪!”
一个耳光,谷清音被扇得跌坐在地上。
顷刻间,脸颊红肿,鬓发凌乱。
把她扇倒在地的是太师嫡长子谷言卿。
“舍妹顽劣,言语无状,让六姑娘见笑了。”
谷言卿合拳,微弓腰,“今日之事,是我太师府过错,回去定当禀明家君,严加处理。”
从一品太子太保,竟然朝着一个不过十五,尚未及笄的少女这般诚惶诚恐。
就连站在不远处的宋闻洲都蹙眉,感到不可思议。
“翡翠,带你家姑娘回去。”
“喏。”
“我不!”
谷清音形容狼狈,“阿兄!你竟然打我!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下贱的……”
“慎言!”
谷言卿垂眸看着自家小妹,“翡翠,即日起你家姑娘便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府。”
“金陵,金箔,还不把人带走?!”
两个男子,将谷清音提着出去。
世家女子,大庭广众之下,鬓发凌乱,衣衫不整。
竟还被两名男子抬出去,往后便是沦为京中众人的笑柄。
陆云昭冲着谷言卿行礼,“见过谷大人。”
“六姑娘免礼。”
“今日舍妹多有得罪,还望六姑娘大人有大量,切莫因为她而气伤了身子。”
“无妨,我不会计较的。”
宋闻洲走过来,冲着谷言卿抱拳行礼。
“谷大人。”
“宋大人。”
“今日多谢谷大人为我家昭昭做主。”
“宋大人言重,错在清音身上,怪我身为兄长没有多加管教,才让她这般行事。”
两人谦虚客套一阵,便说起了朝政上的事情。
陆云昭识趣离开。
第4章 自重
不该听的不听。
刚走到偏僻角落坐下,陆云昭就察觉到来自一旁的视线。
她没有抬头,拿着茶杯,“盯着别人看,实在非君子所为。”
下一刻,身边坐下了一个人。
“倒是看了一出好戏,六姑娘原来也这般能伸能屈?”
陆云昭听到熟悉的声音,喝茶的动作呆滞,扭头看向一旁的男人。
果真是那晚的登徒浪荡子。
她脸上的神色冷了下来,作罢便要起身。
“太子殿下。”
宋闻洲走过来,冲着坐在陆云昭身边的男人抱拳行礼,“太子殿下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谢辛楼抬手,“不必多礼,今日是祖母寿诞,一切以寿星为重,子顾只当孤是表兄便好。”
“喏。”
“这位妹妹倒是眼生,脾气也是辣得很。”
谢辛楼佯装无辜。
“孤久未归京,想是也不适应这上京城中的规矩,惹得妹妹生气。”
陆云昭被他这么一说,确实觉得自己做的有些不对。
原以为他是太子,宋闻洲定会让自己赔不是。
宋闻洲却开口维护。
“昭昭性子内敛,不比蛮夷女子热辣,太子殿下不必挂怀,也怪臣教导无方,让殿下见笑,臣在这里和殿下请罪。”
说着,宋闻洲便撩起长袍,作势要跪。
“阿兄!”
陆云昭急了。
谢辛楼抬手握住宋闻洲的胳膊,阻止他下跪的动作。
“孤也不是小肚鸡肠之辈,子顾未免也太客气。”
他嘴角勾着笑,可眼神却很冷。
“孤不过是和六妹妹玩笑,子顾却当真了,无趣得很。”
“让殿下见笑了。”
说话间,几个大臣从外面进来,宋闻洲看了一眼陆云昭。
陆云昭起身,“外面风大,我身子不适,就先回去了。”
“也罢,我一会儿让人请大夫来瞧瞧。”
看陆云昭绕过走廊,宋闻洲便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你这兄长倒是护你护得紧。”
陆云昭刚从假山绕过去,一个人影从天而降。
谢辛楼拍了拍手掌上的灰,把她逼到角落里面。
“真以为你走了,孤就找不到你了?”
男人身形健硕魁梧,个子特别高。
陆云昭被他堵在角落里。
单从谢辛楼身后,根本无法觉察还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太子殿下,请自重。”
谢辛楼挑眉,“自重?这两个字怎么写?孤从来没听说过自重。”
陆云昭被他逼得无路可退,做出一个警惕防备的姿势。
“太子殿下,臣女愚昧,略读诗书,今日赠送殿下一句话:色字头上一把刀,贪色必遭祸。”
谢辛楼品了品,“巧了,孤也是粗鄙不堪的莽夫,惯不懂那些酸臭的之乎者也,倒是听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陆云昭被他气得攥紧拳头,无言以对。
谢辛楼低头,俯下身来,几乎一片阴影覆盖。
“殿下,自重!”
不同于宋闻洲浅褐色的瞳眸,谢辛楼瞳眸黑深幽沉。
习惯了沙场征战的将军,一个眼神便能让陆云昭溃不成军。
他笑着,“六姑娘叫昭昭。”
“昭昭如愿,岁岁安澜,好名字。”
他一个字一个字,像是在嘴里面回味过好几次,才舍得吐出来。
“昭昭既然身子弱,那便早些回去歇着。”
第5章 寿诞
陆云昭见他是要放过自己,忙绕过去,便要走。
谢辛楼靠在假山上面,“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
陆云昭停止脚步,没有回头。
想了想,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便没有开口,径直离开。
刚从假山这里出来,就遇到往后院走的宋闻洲。
“昭昭?”
“兄长。”
“你还没回去?”
“……看后院风景好,我走了走。”
“嗯。”
“还难受吗?”
“不难受了,让兄长担忧了。”
“六妹妹,你还要去前院吗?”
谢时桉突然冒出来,陆云昭吓了一跳。
刚才太过于慌乱,还真的没有看到谢时桉。
看她怔愣,谢时桉以为陆云昭想去。
“和我们你还客气什么?想去,便尽管去。”
“我……”
“大爷,老祖宗到前院了。”
宋闻洲要走,陆云昭生怕他走了之后,谢辛楼找过来,也跟着去了前院。
刚走进前院,就看到坐在明湘文身边,一脸乖巧的谢辛楼。
“回来好啊!你总在外征战,祖母担心你。”
“是长宴的错,让祖母忧心,真是该罚!就罚我以后,每日来给祖母请安,可好?”
“诶呦,好!好!自是最好不过了!”
“老祖宗,大爷和六姑娘来了。”
晴雪俯身,在明湘文耳边低语。
“正好,子顾,昭昭,来见见你们表兄。”
陆云昭不情不愿跟着走过去。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臣女拜见太子殿下。”
“子顾比长宴小两天,昭昭,便唤表兄尚可。”
“喏。”
“便是六妹妹,孤是头一回见。”
“昭昭身子不好,前两年养在城外庄子上。”
谢辛楼拉开自己身边的凳子,“六妹妹,快过来坐,你身子弱。”
陆云昭沉默,眼巴巴看着宋闻洲。
谢辛楼眼底带笑,“怎么?子顾是不愿意让六妹妹坐到孤的身边?”
宋闻洲没来得及开口,陆云昭就抬腿朝着他走去,坐在谢辛楼身旁。
她刚坐下,不少人都把视线投过来。
宋闻洲表情不变,让人在陆云昭身边加了一把椅子,面不红气不喘地走过去坐下。
他刚坐下,明湘文笑着。
“昭昭大了,子顾还像小时候一样照顾。”
宋闻洲低头,“祖母教训的是,等昭昭再大些,孙儿不会再这般。”
“也是,昭昭是你带大的,总会粘着你。”
谢辛楼闻言,抱着膀子,舌尖顶了顶上颚,表情颇为不爽。
往常谢辛楼不在的时候,大家一个两个都绕着明湘文转。
如今太子爷大驾光临,明湘文身为长辈,也几乎是哄着谢辛楼,一时之间大家都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偏谢辛楼今日混不吝,就是要找麻烦。
三句不离陆云昭,一口一个六妹妹。
再迟钝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的意思。
更何况,宋府里,都是人精。
转珠子转了一圈,心里便有了打算。
先是宋闻洲被支走,后是凳子也被拿走。
他在,断不会让陆云昭受委屈。
陆云昭安安静静坐在远处,拿着筷子低头用膳。
“昭昭,往后你表兄来这里,也便常来走动。”
谢时桉开口,“祖母,我也常来,到时候定然会带着六妹妹多与太子殿下走动。”
谢辛楼抬眸,一双眼沉沉扫过周围众人,最后落在陆云昭身上。
“那也得看六妹妹喜不喜欢?孤若强人所难,怕是中书令大人便要揭竿而起了。”
他语气玩笑,在座众人也都跟着笑。
陆云昭还是埋头吃饭,嘴巴塞得鼓鼓的,拒绝说话。
第6章 忧思过虑
“慢点吃,不够还有。”
谢辛楼一副操劳的样子。
陆云昭吃了一口水晶饺,呛了一下。
“你看看,孤说了,慢些,大家不会和你抢,呛住了多难受。”
他又是倒水,又是递帕子的。
等陆云昭勉强止住咳嗽,抬头看去,一桌子的人,眼神怪异地看着她和谢辛楼。
谢时桉看着她,艰难开口,“昭昭,你和太子殿下……”
“素昧平生,一见如故。”,谢辛楼撑着下巴,嘴角勾起,看着谢时桉,“十二不服?”
“没有!没有!”
谢时桉一颗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臣以前也对昭昭一见如故。”
谢辛楼向后仰去,靠在椅背上面,鼻息冷哼。
“嗯。”
明湘文是寿星,忙开口,“昭昭是可人爱,长宴喜欢是常事,往后多来府中。”
陆云昭有些难堪,想起身,却发现凳子被人从侧面绊住。
宋闻洲从前院进来,“讲什么这般热闹?”
他过来,站在陆云昭身后。
“可是吃好了?”
陆云昭点头。
“祖母,两位殿下,大夫来了,臣带着昭昭回去。”
陆云昭不敢起身,宋闻洲把凳子拉开,“起来吧。”
他声音温柔,陆云昭这才感觉僵硬的四肢重新有了知觉。
跟着站起来,“昭昭先行告退。”
走到走廊跟前,陆云昭早就撑不住,没有迈过第一个台阶,要跌倒。
被宋闻洲搀扶着胳膊,他垂眸,“可还好?”
陆云昭摇头,咬着唇,“我腿软。”
生生被刚才的场面吓得腿软。
宋闻洲顿了一下,目光意味深长,弯腰将她一把抱起来。
“别怕。”
他声音很轻,陆云昭下意识看向宋闻洲,却陡然注意到不远处一道不悦的视线。
那道视线很锋利,带着冷意,如有实质。
陆云昭把头靠在宋闻洲肩膀上面,刻意忽略那道让她不舒服的目光。
“兄长。”
“嗯。”
“你会把我……”送给太子吗?
陆云昭没有问完话。
“不会。”
宋闻洲却能感知到她的不安。
“我尚存一息,便会护昭昭安全。”
送到院子门口,陆云昭被放在地上。
“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找阿兄。”
陆云昭抬头看他。
宋闻洲眼神温柔,和以往一样。
“别怕。”
他把手放在她的头发上面,“阿兄虽无权势,但尚有余力。”
觥筹交错,酣畅半席,陆陆续续走了不少人。
陆云昭本就身子弱,能够出去一趟,耗费了不少精力,在软榻上看着话本子的功夫,就睡着了。
再醒来,听到轻微的书页翻动声音。
她微睁眼眸,不远处,宋闻洲背对着她正在看书。
他身着一袭素雅的长袍。
面容清癯。
看书时,眼神专注而深邃。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连细微的睫毛都带着光辉。
“……阿兄。”
陆云昭下意识就像以前一样唤他。
宋闻洲闻声,转身,“醒了?”
“嗯。”
“大夫来过一次,说你受了惊厥,忧思过虑。”
“老毛病,阿兄不用担心。”
“你身子弱,但以前没有忧思过虑的毛病。”
宋闻洲看她。
陆云昭忙敛眸,“女儿家多少都有心事,无碍。”
第7章 药草
宋闻洲没有再问,把书合上。
“这几日,府中来往宾客繁多,若是不想见人,便待在院子里面。”
“嗯。”
陆云昭点头,这最合她的心愿。
墨竹小跑进院子里面,“爷,夫人找您。”
“马上过去。”
“喏。”
陆云昭看着宋闻洲落在地上的影子。
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远离。
“阿兄。”
她开口。
宋闻洲转身,“怎么了?”
陆云昭抬眸,笑了笑,“记得替我和嫂嫂问安。”
“嗯。”
宋闻洲离开,她便一直盯着门口的位置,像是魂也跟着一起走了。
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落寞。
任谁都没有想到,她会喜欢这个自小将她抚养长大的兄长。
“你这般脸色,叫旁人看去,可是要误会的。”
谢辛楼靠站在门口,嘴里叼着狗尾巴草。
陆云昭刚才还伤感的脸上,现在已经一片怒意。
“不请自来,擅闯女儿家闺阁,怕是更容易让人误会吧,太子殿下。”
谢辛楼大摇大摆走进来,坐在书桌上面,毫无形象。
“莫说是闯闺房,孤要了你的人,整个宋府也只能不吭声。”
他这般出言无状,浪荡轻浮。
陆云昭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可不巧,被谢辛楼全部捕捉到了。
“看来,六妹妹对孤,可真的是厌恶至极啊?”
陆云昭不吭声。
谢辛楼也觉得无聊,走过来,坐在凳子上面。
手里拿着的是刚才宋闻洲看的书。
他随意翻看了几下,扔在一旁。
“虚伪至极,腐朽愚昧,若是能靠这些让百姓安居乐业,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陆云昭看不惯他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闭上眼睛,重新侧躺在软枕上,不搭理。
竟就这么生生睡过去了。
“姑娘。”
豆蔻将她唤醒,“该用晚膳了。”
陆云昭捏着眉心,“几时了?”
“戌时刚到。”
陆云昭起身,手扶着眉心,“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自两年前,被送到庄子上,陆云昭便时常夜里惊醒,睡得不安分。
这还是第一次睡得这么沉。
“奴婢回来的时候,太子殿下还在,他说姑娘您心肾不交,肝血不足,专门让奴婢在香炉里面焚了些药草。”
陆云昭倒是意外。
“太子殿下还吩咐奴婢,明日辰时便有宫里御医送来药草,每日睡前焚香,姑娘会睡得好一些。”
陆云昭点头。
第二日,御医确实来了,谢辛楼也紧跟着来了。
陆云昭想起他的帮助,脸上的冷意少了很多。
“多谢太子殿下送来的药草。”
谢辛楼刚从后院佛堂出来,背着手,笑着垂眸。
“如何谢?”
他又这般混不吝。
陆云昭抿唇,不再吭声。
花园不远处传来笑声,是宋箬她们在放风筝。
陆云昭和谢辛楼站在湖边,豆蔻和佩兰被拦在不远处。
“真就这般苛刻?”
他总要说些暧昧的话,还要用那种暧昧的语气。
陆云昭装聋作哑的本事渐长。
“六妹妹!”
“嗳!你们看,那是不是六妹妹?”
“六妹妹!过来一起放风筝呀!”
等看到陆云昭身边站着的男人,女眷们纷纷不吭声。
从对岸通过栈桥小跑着过来。
一个两个跪在地上。
“臣女/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第8章 咳嗽
“起身吧。”
谢辛楼在她们跟前,收敛了笑意,显得不近人情。
“孤同六姑娘说话,你们是要偷听吗?”
“臣女不敢。”
“左拐,不送。”
“喏。”
等人走远了,陆云昭眼睁睁看着他从刚才不近人情的样子变成了如今嬉皮笑脸的模样。
也许,谢辛楼真的有病。
“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孤这般风流倜傥,也不介意你多看几眼。”
陆云昭收回视线,更加肯定面前的人多半脑子有病。
谢辛楼却心情不错。
“子顾年后便要迎娶恭亲王次女,舞阳郡主。”
“看来昭昭又要多一位嫂嫂了。”
陆云昭下意识攥紧手里的帕子,眼神中流露出受伤。
周围的一切都在远离。
两年前向淑禾进门,她不记得自己多伤心了。
好像遗忘了某些东西。
可如今再次听到宋闻洲要娶亲,还是心口难受得厉害。
谢辛楼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些不爽,眼神很冷。
陆云昭有些累,四面八方的冷气都要往骨头里面钻。
她喉间酸痒,生生咳嗽起来,用帕子捂着嘴。
咳嗽得太厉害,她弓着腰,咳嗽得浑身都在颤。
谢辛楼刚开始不以为然,渐渐发觉了不对劲。
正常的咳嗽不是这个样子的,这才发现陆云昭脸色很白。
他一把将她抱起来,“孤不过说了一句话,你便存了死志?”
一路跑回院子,御医还在,“快看看,这是怎么了?孤看着她要咳死了!”
身后豆蔻和佩兰刚追着跑回来。
“你们两个人,快去给你家姑娘炖梨汤,润喉的,快去。”
“喏。”
后续来了好几个御医,就连太医院的左右院使和院判都来了。
陆云昭喂了药,昏睡过去。
谢辛楼坐在院子里面。
“怎么回事?她这身子这么弱?”
周元漾开口,“回殿下的话,这位姑娘应当自幼体质羸弱,气血两虚,时常为风寒所侵,病痛缠身。”
“臣观其脉象,细而无力,乃先天不足,后天失调之兆。”
“需得精心调养,方能延年益寿。”
安知南跟着开口,“臣观姑娘脉象,细而无力,时而有断续之感,此乃心气不足,血脉不畅之兆。”
“那位豆蔻姑娘也说了,她家主子咳嗽气喘,时好时坏,此乃肺气虚弱,难以抵御外邪之侵。”
“且臣猜测,这位姑娘应当情绪不稳,此乃心神不宁,神明失养之征。”
谢辛楼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撩起眼皮,黑沉瞳眸看向许鹤一。
“许院判,你以为如何?”
许鹤一开口,“臣以为,姑娘之病,非一朝一夕所能治愈,需得精心调养,方能渐渐康复。”
“需得长期服用温补之药,固本培元,调养气血;避风保暖,避免外邪之侵;调摄心神,安神定志。”
“如此,方能有望渐渐恢复健康,强健体魄。”
“这个任务,便交给你们三人,务必将她的身子调养好。”
“定不辱殿下之命。”
“你们三个就在这里伺候着,要不遗余力,缺什么直接找李福海。”
“喏。”
第9章 及笄礼
陆云昭这一病,还真病了些日子。
每日谢辛楼都要来。
他要来,没人敢拦。
就算是知道男女有别,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日谢辛楼位登皇座,全天下都是他的。
陆云昭的情绪很不好。
每日都坐在院子里面。
好几次豆蔻看到她眼角闪烁的泪光。
她本就体弱,加上心里郁结,这病就更难好了。
等到及笄礼的时候,整个人瘦了一圈。
谢辛楼去军中数日,赶回来就是为了参加她的及笄礼。
看到陆云昭瘦了一圈,脸上露出一种名为心疼的表情,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
“果真这般悲伤吗?”
谢辛楼站在门口,看着跪坐在中间的陆云昭,喃喃自语。
“说什么?谁悲伤了?”
谢时桉从背后窜出来,“二皇兄悲伤了?”
谢辛楼摇头,“说的是六妹妹。”
“六妹妹悲伤?我看她还在笑,这么好的日子,怎么会悲伤?”
谢时桉挠了挠头,“二皇兄要过去吗?”
谢辛楼看着不远处的陆云昭,摇了摇头,“不去了,孤还有事,便先离开了。”
他走时,把手中的礼物交给谢时桉。
“替孤扔了。”
谢辛楼跨步上马,很快便纵马离开。
倒是谢时桉,看了看手里的小盒子。
“扔了?”
“可这不是要给昭昭的吗?”
他搞不明白。
陆云昭身边的人又太多。
谢时桉根本插不进去。
站在最边,等人群散去,他把金丝边红木盒子交到陆云昭手上。
“二皇兄给你的,但是叫我扔了。”
陆云昭意外,拿着盒子看了看,很明显是之前精心准备好了的。
“嗯,我知道了,多谢殿下。”
“不必谢我。”
今日送回来的礼物很多,宋闻洲叫人都送到她屋子里面。
金银珠宝她不缺,也不好送人,只能装在箱子里面,束之高阁。
倒是谢辛楼送来的礼物,反倒最贴合她的心意。
是一个很小的香囊,带着淡淡的香味,说不清楚,陆云昭很喜欢。
腰间别着香囊,也不觉得胸口郁闷,精神头也好了许多。
及笄礼结束,已经很晚。
陆云昭身子不好,全程只露了个面便回去了。
上京城中,有权有势的人都来了。
来看看这被中书令大人捧在手心里的姑娘。
更多的是,借着这个机会,和宋闻洲套近乎。
陆云昭本就清楚,她哪里有这么大的面子。
那些金银珠宝,奢华,却冰冷。
她担了宋大人妹妹的名义,身份却卑贱,难登大雅之堂。
宋闻洲这般大张旗鼓,也不过是要告诉京中众人,对自己的看重。
但山鸡永远是山鸡,变不成凤凰。
人人唤她六姑娘,她也不是这宋府的六姑娘。
宋府的人,能给她一口饭吃,让她当得这六姑娘,却也不会让她真的成了六姑娘。
这些,陆云昭都知道。
晚膳过后,唐婉把她叫到屋里,握着她的手。
“最近几日姨母繁忙,还没来得及询问你的身子。”
“让姨母挂怀了,我这几日都很好。”
“那便好。”
不经意瞥见她腰间的香囊,上面的纹路是皇家独属。
陆云昭不懂这些,可唐婉却知道。
收敛了眼底的惊讶,“和太子殿下相处得怎么样?”
“殿下如兄如长,对我很好。”
“那便好。”
“你大姐姐和二姐姐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了,约摸年后的事情。”
“嗯。”
“倒也不急,等过年的时候,见见舞阳郡主,你兄长年后便要迎进门来,和你一般大,也是刚及笄。”
第10章 情愫
陆云昭垂眸,点了点头。
“钦天监说过几日便要变天了,你身子弱,屋子里面多放几个暖炉。”
“多谢姨母挂念。”
“你我之间,说什么谢不谢的。”
“子顾将你当做妹妹,在姨母心里面,你就是女儿,同苒苒和禾禾一般无二。”
“夜深了,快些回去吧。”
“昭昭告退。”
陆云昭刚出门,就看到院子里面的宋闻洲。
“兄长安。”
“走吧,我送你回去。”
陆云昭不想这个时候看到他,情绪很不好。
跟在宋闻洲身后,一起走出去。
一路上,她跟在他身后,刻意保持距离。
绕过走廊,宋闻洲转身。
“有话要说?”
陆云昭跟着停下来,低着头,“没有。”
身后丫鬟们都离开,宋闻洲走近一步。
“你撒谎。”
陆云昭也跟着后退了一步。
“兄长,我身体不舒服。”
身体不舒服。
还是。
心里不舒服。
宋闻洲垂眸。
看陆云昭攥着帕子的手,以及她腰间的香囊。
“喜欢香囊?”
陆云昭有些茫然,抬头看他。
紧接着摇了摇头,“还好。”
“我先回去了,阿兄。”
陆云昭现在不想和宋闻洲多说话,只要他在身边,心口就难受。
“嗯。”
陆云昭冲着他行礼之后,快步朝着后院走去,很快便消失了。
刚走到假山跟前,忙不迭被人拽着胳膊,一个闪身就按在一旁。
她惊呼声还未出口,就被捂住嘴。
宋闻洲站在原地,很久之后,转身离开。
淡淡的雪松香,带着冷冽。
更浓烈的酒气。
陆云昭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明显松了口气。
谢辛楼好笑,“怎么?看到是孤?便不害怕了?”
陆云昭把他的手掰开,小口喘气。
“殿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刚才还一副被风雨摧残的小花朵,怎么在孤面前,就这么冷冰冰的?”
陆云昭噎了一下,“臣女素来这般性子,殿下若是觉得无聊,那便离开吧。”
“你看,又要赶人走。”
陆云昭不喜欢他这么没有分寸。
“夜深了,孤男寡女,让人误会,若殿下没有事情,臣女便先回去了。”
“恕臣女多言,殿下这般行径,实在让人不齿。”
“大门不走,偏要翻墙,难道夫子便是这般传授的吗?”
谢辛楼抱着膀子,靠在一旁的假山上,低头痴痴笑。
“当真是伶牙俐齿,牙尖嘴利。”
“别人跟前,是个乖巧听话的,来孤跟前,就是个专门讲反话的主。”
陆云昭有些泄气,她今天心情很不好。
“臣女从来没说过自己乖巧听话,也并未对殿下您夹枪带棒。”
“殿下若是无事,臣女便先走了。”
“子顾知道你的情愫吗?”
陆云昭一顿,紧接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慌乱和失措。
谢辛楼的神色晦暗不明,抬手,碰了碰她的侧脸。
“他知道,自己有一个心悦兄长的妹妹吗?”
陆云昭先是无法压制的惶恐,之后便是崩溃。
“你到底要做什么?”
“是!我心悦他!很早就心悦他!怎么?看我这般自轻自贱,殿下可还满意?!”
谢辛楼退后,“抱歉。”
第11章 杖杀
他表情很认真。
陆云昭本来已经崩溃的心情被他这般反常的样子弄得烟消云散。
“殿下,臣女言语无状。”
她狐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以为他又要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谢辛楼拍了拍袖子,语气漫不经心。
“孤从未嘲笑你对子顾的感情,只不过是觉得,他眼拙,到现在还看不出来。”
陆云昭垂头,不搭理他。
“又或者,子顾他知道,不过是不敢承认罢了,借着兄长的名义,享受你的依赖。”
陆云昭从没有那么想,谢辛楼这样说,她自然不乐意。
“兄长对我从来都是如同胞妹,没有殿下说的其他心思。”
“但愿如此。”
谢辛楼索然。
放过陆云昭,让她回去。
第二日辰时用早膳。
不知道谢辛楼昨天晚上有没有回去,反正一大早也来用早膳。
往常他不在,饭桌上也是很热闹。
如今,谢辛楼一来,所有的人都战战兢兢,唯恐说错话。
还是宋闻洲打破沉寂的场面。
“殿下海涵,早膳清淡,您若是有想吃的其他饭菜,臣吩咐厨房去做。”
谢辛楼应当是还没睡醒,脸上表情很臭。
“不用。”
他坐在陆云昭身边,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就放下来。
陆云昭小口小口吃着翡翠糖糕,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好吃?”
谢辛楼垂眸看她。
陆云昭依旧吃,没吭声。
“孤尝尝。”
陆云昭差点把嘴里的金丝燕窝粥咳出来。
桌上的人都不动声色看着他们这边。
陆云昭把头埋得更低了。
宋闻洲给身后的琉璃一个眼神。
琉璃得令,小碎步走到谢辛楼身边,拿着筷子给他夹在碟子里面。
谢辛楼往后靠坐在椅子上,神色有些不爽,“什么名字?”
琉璃忙跪在地上,“奴婢琉璃。”
“滚出去,杖三十。”
“喏。”
陆云昭一下子抬头,眼睛瞪圆,不理解谢辛楼又在发什么疯。
谢辛楼扭头,和她对上视线。
“不服?”
陆云昭就是不服。
“那就杖杀吧,一个奴才,越了主子的头,该死。”
外面进来两个小厮,拉着琉璃就要出去。
“大爷!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
“姑娘!姑娘!求求您救救奴婢!”
陆云昭转头看向宋闻洲,他冷淡垂眸,似乎并不关心。
她忙起身,“住手!”
那两个小厮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把琉璃按在地上,就举起一丈宽的木板打上去。
琉璃的惨叫响彻整个前堂。
其他人却似乎见怪不怪一般,就连宋曦也没有要出面的打算。
停下筷子,把头垂下去。
“我叫你们住手,听不到吗?”
眼看着琉璃后背鲜血淋漓,陆云昭跑到宋闻洲的身边,“阿兄,你快让他们停下。”
“快停下,琉璃要被打死了!”
宋闻洲没答应,“昭昭,坐下用膳。”
他那样冷漠,事不关己。
陆云昭无奈只能跑到谢辛楼身边,跪在地上。
“殿下,您快让他们停手吧,停下来。”
谢辛楼抬起左手。
院子里面的小厮收起木板。
陆云昭就要去看琉璃。
“昭昭,坐下用膳。”
宋闻洲开口,声音很沉。
“兄长,她……”
第12章 闷葫芦
宋闻洲打断她的话。
“豆蔻,佩兰,送你家姑娘回去。”
“喏。”
陆云昭愣愣站在那里,不明白宋闻洲为什么要这样。
不情不愿垂眸,“昭昭请退。”
便离开前堂。
一路上,豆蔻和佩兰也不吭声。
应当是被刚才的场面吓个不轻。
一整天,陆云昭都待在院子里面。
午膳和晚膳也都是厨房做好了送过来。
“姑娘,吃点吧,您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拿走,不饿。”
宋闻洲提着食盒推门进来,陆云昭正坐在外间的软榻上看书。
“大爷安。”
豆蔻和佩兰都很慌张。
宋闻洲看了一眼桌子上已经冷了的饭菜,“出去。”
“喏。”
他把食盒放在桌子上,里面是一盅热腾腾的芙蓉莲子粥。
“熬了好些时辰,你最喜欢的,过来尝尝。”
陆云昭翻身,把书放在一旁,不搭理他。
“厨房的人说中午的饭菜也是原模原样送回去的。”
陆云昭没搭理他。
“还在为早晨的事情生气?阿兄和你赔不是。”
陆云昭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我累了,要歇息,阿兄先回去吧。”
“太子殿下是君,我们是臣,君臣有别。”
“殿下很明显今早是发怒了,若不让你离开,只怕之后会有更多的人受到牵连。”
“你若是生气,便冲着阿兄发脾气,不要憋在心里,坏了身子。”
宋闻洲不用解释,他只要出现在这里,就足够陆云昭心软。
“阿兄早膳时,对你态度恶劣,我道歉。”
“以后绝对不会了。”
他声音很温柔。
“昭昭素来大度,阿兄知道你绝对不会生气的。”
“只是……往后若是看到太子殿下了,还是尽量能避开便避开吧。”
“殿下那样的人,和你不合适。”
“他未来登上高位,必然三宫六院,妻妾成群,你性子这般高傲,是断断忍不了的。”
“我不喜欢他。”
陆云昭不想宋闻洲误会。
“嗯,我知道。”
宋闻洲走过来,轻轻把手放在她的鬓边。
“阿兄只希望昭昭平安快乐。”
宋闻洲离开,豆蔻和佩兰摸进来。
“姑娘?”
陆云昭坐着发呆,抬手指着桌子,“拿个小桌放在榻上,我不下去吃了。”
“嗳,好。”
宋闻洲撩开帘子,明湘文正和唐婉说话,见他进来,停了下来。
“去看了?”
“嗯。”
“昭昭大了,及笄之后便是大姑娘了,你在众人面前对她吆三喝四的,很让人伤心。”
宋闻洲垂眸认错,“是子顾的不对。”
“恭亲王府刚才来了两个人,说舞阳郡主明日要去国子监,你记得待她亲近。”
“嗯。”
“淑禾没因为这件事情闹别扭吧?”
“没有。”
“到底是大家闺秀出来的,懂分寸,舞阳是次女,这正室便永远都是淑禾的,让她放宽心。”
“身子不便走动,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到了,等天气好些,你带她来,我和你娘给她宽宽心。”
“好。”
宋闻洲离开,唐婉叹了口气。
“是个闷葫芦。”
第13章 生病
“他自小便这般脾性,你也是知道的。”
“母亲,您怎么看昭昭和……太子殿下。”
明湘文闭着眼睛,手里盘弄着佛珠。
“她家世,你也知道,若子顾真要收进房里,也是个侍妾,当不得真,没孩子还好,若以后有了孩子,也是要放在大房跟前养着,且不说昭昭忍不忍心,你忍心?”
唐婉脸上满是为难,“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猜到你会这么说,昭昭的脾性善良,但母家可犯了诛九族的大罪,要是孩子跟着她,便一辈子都是罪人。”
“唉………”
“是个可怜的孩子。”
“太子殿下若上心,我们也顺水推舟,赚个人情。”
“若只是……贪图新鲜,等一年半载,找个身家清白的,去当主母,也好过终日被关在深宫高墙中自在。”
宋闻洲从佛堂出来,顺着后院池塘走。
夜来风大,琥珀跟在身后。
“琉璃怎么样了?”
“今儿个大夫来看了看,没伤根本,得养些日子。”
“缺什么去账房那里取,就说我的意思。”
“喏。”
陆云昭点着烛看书,豆蔻和佩兰都在隔间睡着了。
她披着外裳,时不时咳嗽几声,书页翻动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突兀。
宋闻洲转来转去,又转到她院子门口。
看到卧房还亮着,皱眉推门进去。
“还没睡?”
陆云昭忙放下书,看着窗边的人影。
“阿兄?”
“嗯。”
“我不困。”
“想看书,多点几个蜡烛,太暗了,伤眼睛。”
“好。”
宋闻洲站在窗外。
尽管看不到里面,但还是背对着屋里。
陆云昭放下书,举着烛台,走到窗边。
“阿兄?”
“我在。”
她坐在凳子上,托着下巴,“你……年后就要和舞阳郡主成亲了吗?”
宋闻洲没有吭声。
但身影点了点头。
陆云昭轻声叹了口气。
“郡主是要做妾吗?”
陆云昭觉得这话有些唐突,可她很好奇。
“平妻。”
原来是平妻。
她表情说不出来的落寞。
“阿兄喜欢舞阳郡主吗?”
宋闻洲靠在窗户上,抬头望着夜空中的月亮。
脑海里面,却全都是陆云昭。
“见过几面,还好。”
“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姨母说,舞阳公主也是刚及笄,同我一般大。”
宋闻洲记不起来,不由自主开口。
“倔。”
“很倔。”
“嗯?”
陆云昭疑惑,满头雾水。
“很晚了,歇着吧。”
宋闻洲没给她机会再提问,说完便离开了。
留下陆云昭一个人,对谢丹宜这个人构思。
想不出来。
倔。
长得倔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她想不出来。
越想越困,越困越想,最后竟然趴在窗边睡着了。
早晨,豆蔻和佩兰推门进来。
床上空无一人,吓得手里的水盆都跌在了地上。
“姑娘!”
“姑娘不见了!”
“姑……”
“我在这里。”
陆云昭脖子扭了,虚弱地开口。
“我在这里。”
她身上还是昨日的衣裳,脖子歪着,小脸皱在一起,“我好像落枕了。”
“哎呀!”
豆蔻和佩兰从先前的惶恐变成了如今的想笑,表情有点狰狞。
“慢点,姑娘。”
“我……我昨天是趴在这里,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阿嚏——”
她打了几个喷嚏。
“是着凉了!快回床上,用被子裹住。”
六姑娘生病了!
这个消息堪称噩耗!
因为,陆云昭身子弱。
她若是病了,要不了命,也得脱层皮。
一上午,小厨房就端进去三碗姜汤。
汤药更是数不清几碗了。
陆云昭病恹恹地靠在枕头上,昏昏欲睡。
闻到汤药的味道和姜汤的味道,脸上更白了。
“喝不下了,快拿出去。”
她呕得厉害。
宋闻洲一大早便离府进宫。
故而并不知道她生病的事情。
“再喝一碗,好歹别病得太重。”
唐婉心疼得坐在床边,“以后得让豆蔻和佩兰盯着你睡觉,晚上跑到窗边做什么?”
陆云昭咳嗽了好几声,连着打喷嚏。
一张小脸,带着病态的酡红。
第14章 举动
唐婉是真心把她当女儿看。
亲自洗手作羹汤。
陆云昭不舍得她失望,再难受也得把药喝了。
“喝完好,再看看,实在不行,就得让大夫来。”
陆云昭自小身子不好,最怕的就是大夫。
“我好好喝药,出了汗,就没事了。”
“但愿,你要是好了,姨母也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宋闻洲来到国子监的门口,就看到谢丹宜等着了。
“臣请郡主安。”
谢丹宜小跑着来到他身边,“不必客气。”
她脸上带着笑,显然对宋闻洲很满意。
年后定是要大婚的。
陛下的圣旨都到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陆云昭睡了一觉,出了一身汗,还真的好起来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
听到外面动静,豆蔻出去,不一会儿回来,“姑娘,老夫人让咱们收拾收拾,进宫用膳。”
马车停在宫门口,陆云昭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大氅。
跟着几个姐姐妹妹一同进宫。
太和殿里,宋闻洲坐在右下第二桌,身旁是谢丹宜。
谢丹宜确实长得好看,贵气,比向淑禾多了一两分古灵精怪的活泼。
陆云昭站在大殿门口,有些怔愣。
很快便低头,掩饰脸上的表情,跟在宋苒身后进去。
宋闻洲听到动静,抬头看她们进来。
“请舞阳郡主安。”
谢丹宜落落大方,“该是舞阳给姨母请安。”
她这般,唐婉很欣然地笑了。
“是郡主委身低嫁,宋家之荣幸。”
谢丹宜脸上浮起红晕,“姨母客气。”
陆云昭跟在最后面,宋闻洲的视线越过其他人,落在她的身上。
一一介绍过后,轮到陆云昭。
“这是昭昭……”
“我知道你!”
谢丹宜小跑着过来,“你就是陆云昭?当真是我见犹怜,弱柳扶风,病如西子胜三分!”
陆云昭今日本就身子不爽,咳嗽了几声,“臣女请郡主安。”
“别!若是被二皇兄知道,我定然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快些起来吧,你是生病了吗?看着脸色这般憔悴?”
陆云昭点头。
宋闻洲抬眼看她。
“昨个儿夜里受了凉,今天是有些不舒服。”
“那快些进来吧。”
“你生病了,想不来便说一声,快过来,坐在这里,这里暖和。”
陆云昭受不了她这般殷勤。
“多谢郡主,臣女还是跟着姨母她们坐在一起。”
她作势要往后面走。
“嗳!不用,你过来。”
宋闻洲开口,“便听郡主的。”
陆云昭拒绝的动作顿住,低头敛眉,“好。”
谢丹宜一愣,觉得陆云昭的情绪似乎一下子不好了。
她有些困惑,正茫然无措的时候,宋闻洲走过来。
“生病了?”
陆云昭低头看地面,摇头,“就是有些风寒,已经好了。”
宋闻洲还要靠近,谢丹宜被迫往旁边挪了挪。
感觉他俩之间,有一个磁场,是自己融入不进去的。
陆云昭感受到宋闻洲靠近,忍不住往旁边挪了挪。
“我叫御膳房熬点热汤,一会儿要是不想用膳,便喝点汤。”
“好。”
宋闻洲没有和谢丹宜坐在一起,反倒是坐到了陆云昭身侧。
来往众人,也都侧目。
他这般举动,很难不让人多想。
第15章 伤感
热汤端上来,陆云昭只喝了一口,便放在一旁。
全程都很沉默。
宋闻洲看了她一眼,陆云昭盯着碟子里面的蜜乳糕发呆。
大家都各自说话,没有人注意这里。
宋闻洲问了几句话,见陆云昭都没有搭理自己。
“昭昭?”
“昭昭?”
陆云昭回神,“兄长?”
宋闻洲看她脸色不好。
“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嗯。”
陆云昭点点头,并没有反驳。
“墨竹,墨松,送六姑娘回去。”
陆云昭便起身,显然并不想继续待在这里。
宋闻洲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
从太和殿出来,陆云昭咳嗽得更厉害了。
身后谢丹宜的声音听得那般刺耳。
应当是咳嗽得厉害了,她眼眶红了一圈。
两年前经历过的事情,原以为伤口早已愈合。
没想到,还是会被伤到。
“你们便送到这里吧。”
“六姑娘……”
“若阿兄问起来,就说我的意思。”
“喏。”
她自己一个人顺着青祁路,慢慢吞吞地走。
阳光打在身上,难得有点暖和的感觉。
宴会开始,谢辛楼一身玄色蟒袍,走进太和殿。
扫视一圈,没有见到陆云昭,挑眉。
“六姑娘呢?”
他竟这般直言不讳。
一时之间,倒是让唐婉很是为难。
“昭昭身子不适,已经回去了。”
谢辛楼没说什么,靠坐在椅子上,没动筷子。
剩下年纪小的女眷,看到谢辛楼都忍不住花痴。
毕竟,这般俊俏的儿郎,很难不让人心动。
“大姐姐和二姐姐真的要入宫?”
宋禾和宋箬坐在一起,小声嘀咕。
“我瞧,太子殿下,明显更中意昭昭。”
“但昭昭不是要嫁给大兄的吗?”
“母亲似乎并不乐意。”
两个小姑娘,吃一口糕点,小声嘀咕几句。
“我听人说,太子殿下超级凶,他如果生气了,还要生吃小孩子。”
“吓!当真?”
“无风不起浪,想必是真的。”
“我觉得,太子殿下登基之后,很可能是暴君。”
“我也觉得,他看起来就很吓人。”
谢辛楼从刚才扫视了一圈,就再也没有抬起头看一眼。
玄色的蟒袍随意拖在地上,宴会中途,他便起身离开。
陆云昭顾着伤感,回神之后,才发现自己迷路了。
眼前是她从未见过的宫殿布局,周围也没有几个宫人。
她仰头,叹了一口气,转身原路返回。
刚拐角,就看到一双金边蟒纹靴停在面前。
她顺着抬头,果然是谢辛楼。
“请太子殿下安。”
谢辛楼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陆云昭。
看她绕回来,眉头一挑。
“迷路了?”
陆云昭摇头,“出来散散心。”
谢辛楼敛眉,没揭穿她自以为是的谎言。
“臣女告退。”
她绕过去就要走。
谢辛楼抬手拦住她。
“哭鼻子了?”
陆云昭摇头,没有精力和他斗嘴。
谢辛楼也注意到她情绪不好,跟着她,顺着青祁路往回走。
走到岔路口,陆云昭停住脚步。
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左拐。”
谢辛楼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她忙抬步,不忘开口,“多谢殿下。”
第16章 迂腐
走到太和殿附近,她听到了宋筱和宋箬的声音。
忙提着裙摆,小跑过去。
“二姐姐,四姐姐。”
宋筱和宋箬转身,先朝着谢辛楼请安,“请太子殿下安。”
之后,忙拉着陆云昭的手。
“昭昭?你刚不是出宫了吗?”
“我……我迷路了。”
“遇到了太子殿下。”
“那便多谢殿下带昭昭回来。”
宋筱和宋箬拉着她的手,“吓坏了吧?”
“我刚才看着墨竹和墨松回来,心里还好奇,未免太快了些。”
她俩言语之间的担忧,脸上神色,都让陆云昭感觉到了温暖。
宋筱握着她的手,“是不舒服?怎得手这般冰凉?”
“二姐姐,我常年体寒,手比不得你们暖和。”
宋筱抬手,身后不远处伺候的宫人上前,手里捧着厚厚的白色狐裘。
“我知你身子不好,也不注意保暖,刚才皇后娘娘赐下的,本来是准备带回去给你,如今你在,正好披上,可暖和了?”
陆云昭点头。
刚才是很冷,但走得急了些。
如今身上披上狐裘,只会更暖和。
“你不想进去,便不进去,我让秋水和明月跟着你。”
陆云昭摇头,“二姐姐,不用管我,秋水和明月是伺候你的,我马上便要出宫了,你们快些进去吧。”
秋水和明月自小便伺候在宋筱身边,陆云昭觉得,如果让她俩跟着自己出宫,多少有些过分。
身后,一直沉默的谢辛楼开口。
“孤送六姑娘回去。”
宋筱和宋箬抬头,“……那便多谢太子殿下。”
内殿一个圆脸小太监出来,“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
“二位姑娘,该进去了。”
宋筱和宋箬进去。
陆云昭痴痴望着里面,宋闻洲和谢丹宜正说话,可以看到他在笑。
谢辛楼低头看她,“别看了,再看又要哭了。”
“我没看。”
她连忙低头,眼泪还是砸了下来。
“走吧,孤送你出去。”
陆云昭转身,跟着谢辛楼往外面走。
天空阴沉得厉害。
这几天天气确实变凉了。
她走得慢。
谢辛楼也跟着放慢脚步。
陆云昭并不想回去。
一想到回到宋府,心里就特别窒息。
向淑禾还在为她兄长生儿育女,她的肚子里面,是她兄长的血脉。
陆云昭是有点不理解向淑禾的。
不理解她竟然愿意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难道男人就得三妻四妾吗?
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终日惶惶不得,陆云昭不喜欢。
两年前,宋闻洲成亲的时候,她就暗暗发誓,此生若是没有遇到心爱之人,宁愿终生不嫁。
如果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无须委屈自己。
脑袋想事情,她差点撞在门上。
一只温热的手掌,护住她的额头。
“看路。”
陆云昭回神,仰着脑袋看他。
“多谢。”
“客气。”
谢辛楼似乎并不关心这些,“陪孤去酒楼用膳,如何?”
陆云昭想了想,摇头拒绝。
“孤男寡女共……”
“年纪不大,这般迂腐。”
谢辛楼手指敲了敲她额头。
“饿不饿?”
陆云昭点头。
第17章 用膳
“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基本的需求,别和人性反抗。”
谢辛楼不容拒绝,带她上了出宫的马车。
上京城中最大的酒楼——广聚斋。
“爷,您来了。”
谢辛楼点头,“口味清淡些,再来两个汤。”
“好嘞!”
小二殷勤地带着上楼,包房门打开,“二位请。”
陆云昭走进去,再次感叹到了天家的奢华。
包间和她之前跟着宋闻洲一起去的包间,好得不是一个档次。
谢辛楼随意靠坐在椅子上,习以为常。
这些是他生来便拥有的,所以不见得多惊讶。
可之前听曦曦说,二皇子自幼在军中长大,常年征战边疆,应当是比较艰苦吧?
“看什么?”
谢辛楼懒得撩眼皮,从盘子里面抓了一把花生,一颗一颗扔到嘴里面。
陆云昭收回视线,坐在几个椅子之外的位置。
谢辛楼吃了一把花生,拍拍手。
单手撑着下巴,“坐那么远,孤能吃了你?”
陆云昭摇头,“男女……”
“男女授受不亲,知道了。”
谢辛楼替她说完话,“小迂腐。”
“过来。”
他懒洋洋的,像是没睡醒一样。
陆云昭摇摇头。
“过来,孤不想说第三遍。”
“……臣女不……”
谢辛楼起身,直接坐在她身边。
“不什么?”
陆云昭没吭声。
谢辛楼也不是能说话的主。
在军中,男人之间的表达都很直爽。
很显然这样的方式对陆云昭并不管用。
包房的门先是敲响几声,之后便推开门,陆陆续续上菜。
都是很清淡的菜品,但闻着却很香。
陆云昭身子不好,平素口味清淡。
没想到谢辛楼竟然还知道。
最后一个店小二把门从外面关上。
陆云昭有些拘谨。
谢辛楼把筷子用热水烫了烫,放在她跟前。
“孤在军中时间较长,于用膳规矩不是很好,你见谅。”
陆云昭都等着见谅了,但实际上,谢辛楼只是吃得快了些,却很得体。
皇家的礼仪教养,终归严苛。
陆云昭小口吃饭,只吃了一小碗饭,就放下筷子。
谢辛楼扭头,放下筷子,右手环住她的腰,轻轻搂了一下。
吓得她呼吸都停了下来。
“难怪这般瘦小,再多吃点。”
陆云昭感觉到他手指环着腰肢,触感明显。
忙抬头,却撞进他深邃的黑眸中。
男人眼眸幽沉,带着攻击性,是陆云昭从未见过的眼神。
她吓得握不住手中的筷子,忙低头,“臣女唐突。”
谢辛楼凑近,没有给她后退的机会。
他不断逼近,靠得太近。
放在她腰上的手,也用了力气。
陆云昭不敢抬头,麻木地用筷子夹起莴笋,小口吃。
谢辛楼也不吃,就盯着她瞧。
这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
陆云昭讨厌他靠得这么近。
眼瞧着谢辛楼在她后颈处嗅了嗅。
那样子活脱脱得,如猛兽寻找下口的地方。
如同他给人的感觉一般,危险,侵略性十足。
陆云昭攥着手,“殿下,臣女吃饱了。”
谢辛楼开口,声音沙哑。
“嗯。”
第18章 赐婚
一个音节。
陆云昭却从里面听到了很多含义。
谢辛楼后退,给她足够的空间。
陆云昭起身,犹豫了几下,站在几个椅子之外。
“臣女先告退了。”
谢辛楼拿起筷子。
“坐下。”
他开口。
“孤送你回去。”
“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从这里出去,信不信,宋府都没回去,你就被掳走了?”
陆云昭没有单独出过门。
站在窗户跟前,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的。
开始犹豫不决。
谢辛楼三下五除二吃完,“走吧,孤送你。”
陆云昭不乐意,也没有办法,只能跟在谢辛楼身后。
门口停着他的专属马车。
车厢也是寻常马车的两倍不止。
谢辛楼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豪横张扬。
上了马车,直接靠坐在主榻上,看样子是要休息了。
陆云昭不敢靠近,坐在门口的小榻上,乖乖的。
“宋子顾是个眼瞎的,整个宋府也没有几个机灵的。”
陆云昭不理解他怎么突然又开始骂人。
“于学识,他也许高于常人。”
“但细腻的儿女情长,子顾恐不及黄毛小儿。”
陆云昭有些不满意。
想要反驳。
但怕他生气。
“想说便直说,憋坏了,孤可是要心疼的。”
陆云昭没吭声。
谢辛楼却突然起了兴致。
“舞阳年后的时候嫁进宋家,你当真愿意和她抬头不见低头见?”
陆云昭点头,眼神却充满哀伤。
这些,谢辛楼都看在眼里。
不过他却并不在意。
看向陆云昭的眼神,意味深长。
陆云昭看出来了。
她不理解谢辛楼为什么要这样看自己。
等回了宋府,看到圣旨,和宋家人脸上古怪的表情,方才反应过来。
“圣上赐婚?”
宋曦紧跟着赶到,声音拔高,不可思议。
“可昭昭不是要……”
“曦曦!不要胡说!”
周黛瑾连忙拉着她,生怕她胡说八道。
前堂内,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
是午后刚来的圣旨,将陆云昭赐给太子谢辛楼为侧妃。
意思很明确。
碍于她身份,目前只能给侧妃的名义。
婚后若诞下一儿半女,便可以扶正。
明湘文扶着拐杖,“听说是太子殿下亲自和陛下提出来的,皇后娘娘也很喜欢昭昭。”
唐婉脸色不好,但比起刚才缓和了些许,“估计几日之后,就会让昭昭入宫面圣。”
周黛瑾环视了一圈,最后把视线落在陆云昭身上。“太子侧妃,是不是要去学礼仪?”
温敏君在宫里待过,“太子大婚,得一年的准备时间,单学习礼仪,就得好长时间。”
“就是不知道,是让昭昭进宫学,还是派嬷嬷出宫教。”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把视线落在陆云昭身上。
这些视线很复杂。
有的羡慕,之前本应该成为太子侧妃的宋苒和宋筱。
有的遗憾,本以为陆云昭可以嫁给兄长的宋曦。
更多的是复杂,高兴,担忧,心疼,无奈。
明湘文伸出手,“昭昭,到祖母身边来。”
陆云昭动了动脚,这才感觉浑身的血液循环起来。
她走到明湘文身边,视线落在明黄色的圣旨上。
第19章 圣旨
“想看就看看,这圣旨本也是给你的,最后也须你保管。”
陆云昭低头,睫毛轻颤。
手攥着袖子,指尖青白。
“子顾被留在宫里,应当有段时间回不来。”
“你好好想想,该断便断了吧。”
陆云昭知道她是在规劝自己。
“刚才听小厮说,是太子殿下送你回来的?”
陆云昭顿了顿,点点头。
“殿下带我去广聚斋用膳,送我回来。”
其他人均面面相觑。
“昭昭怎么想?”
陆云昭垂眸,“既是旨意,便万万没有抗旨不尊的做法。”
“无法和所爱之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于我而言,嫁与谁,都是一样的。”
宋闻洲在宫里得到消息,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面色铁青,下了朝便回来。
“大爷,您回来了?”
“六姑娘呢?”
“在院子里面,宫里来的掌教嬷嬷正在教规矩。”
宋闻洲没有换朝服,大步朝着院子走去。
“贵人,胳膊再高些,走路讲究稳,对,贵人做得很好。”
陆云昭身子不好,宫里来的嬷嬷也知道。
规矩简化了不少,每日也就练习一个时辰。
很快就结束了。
“多谢嬷嬷指教。”
“贵人客气。”
宋闻洲站在院子外面。
等嬷嬷出来,看到他,“奴婢见过大人。”
“嗯。”
院子里面的陆云昭听到声音,忙小跑出来。
“兄长?”
嬷嬷识趣离开。
宋闻洲眼眸深沉看她。
陆云昭先是和他对视了一下,紧接着便低下头。
“兄长……怎么回来了?”
宋闻洲看她。
如今陆云昭的衣服首饰都是宫里送来的。
带着淡粉色的锦衣,是即将成为他人新妇的象征。
往常她从来都是素净的,衣服首饰也都是素色的。
如今穿着鲜艳的衣衫,却更好看了。
“你愿意?”
陆云昭愣了一下,紧接着笑了笑,“陛下赐婚,无所谓愿意不愿意。”
“你若是不愿意,我即刻进宫,请陛下收回成命。”
陆云昭摇头,“兄长,不用。”
“太子殿下他……他对我很好。”
说完,她低头。
可却被宋闻洲误会是少女的娇羞。
“你和太子殿下很熟?”
陆云昭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不……刚开始不熟悉,慢慢熟悉。”
“殿下他……很好。”
她这般说,宋闻洲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一时之间,空气凝滞。
陆云昭抬头,宋闻洲的眼神复杂。
“兄长是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吗?”
她感觉到,宋闻洲似乎并不高兴。
往常,他从来不会这么……冷。
这还是第一次,陆云昭见识到宋闻洲冷戾的一面。
像沉闷的倾盆大雨。
他是在担心她不愿意嫁吗?
陆云昭惨淡地勾起一个笑,她会听话,也会安分守己地嫁进东宫。
不会缠着他不放。
更不会因此连累整个宋家。
是宋闻洲把她养大,也是时候她回报他了。
“兄长不必担忧,昭昭是宋家的一份子,那么宋家的荣辱也关乎我。”
宋闻洲蹙眉,她误会了。
浅褐色的瞳眸看着她。
“我希望你开心,如果你不想进宫,阿兄替你想办法。”
第20章 长大了
“阿兄,我已经及笄了。”
“姑娘家及笄,便没有了继续待在母家的习惯。”
“我更不应该继续待着。”
陆云昭一贯就很听话。
这还是宋闻洲第一次听她自己心里的想法。
难免有些惊讶。
他眼神沉沉,“你不想待在宋家?待在这里?”
怎么能不想呢?
陆云昭忙低头,“姑娘家总归是要出嫁的,我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里。”
“阿兄多年待我如同胞妹,昭昭心里知道,以后也定当将宋家视为母族……”
宋闻洲根本不给她机会转移话题。
声音很冷,靠近一步。
“你当真是这般想?”
陆云昭点头,“是这般想的。”
“昭昭长大了。”
宋闻洲笑了一下,“以前很依赖兄长,如今倒是要离开。”
陆云昭鼻子一酸,强忍着才没有落下泪。
“为兄还记得,你刚到府中,还没有桌子高,如今,也是大姑娘了。”
“兄长,不管何时,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人。”
宋闻洲看她,“在阿兄心里,昭昭也是独一无二的。”
陆云昭看着宋闻洲。
他总还是温柔。
对她永远耐心。
“阿兄。”
她开口。
“可以……抱一抱我吗?”
虽然不合规矩,但陆云昭是真的想靠近宋闻洲。
宋闻洲走近,低头看她。
小少女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殊不知泛红的眼眶,带着水汽的双眼,早就出卖了她的想法。
宋闻洲抬起胳膊,轻轻把她环住。
“阿兄尊重你的选择,但如果有一天你不想进宫,阿兄也一定会让你自由。”
陆云昭一下子愣住了。
她闻着宋闻洲身上淡淡的白芷香,憋不住想和他说自己不想离开宋府。
更不想离开他。
只是轻轻抱了一下,宋闻洲便将她松开。
“怎么还哭了?刚才阿兄说你长大了,看来我们昭昭是还没有长大呀。”
陆云昭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珠。
“只是觉得一下子舍不得这里,舍不得兄长。”
她哭的有些失控。
“还是不要长大了,长大之后,烦心事好多。”
宋闻洲靠着门,看陆云昭在面前泣不成声。
小的时候,她也总爱哭。
早上醒来哭。
中午吃饭还要哭。
遇到小虫子要哭。
吃不到点心也要哭。
宋闻洲有些恍惚。
这几年忙着朝堂上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便长大了。
亭亭玉立。
按照他想象中的样子长大的。
就像小时候一样,只要不开心,她就要攥住他的袖子。
宋闻洲垂眸,看着袖子上一双白净的小手。
她哭哭嗒嗒的,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宋闻洲刚抬起另外一只手,门外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中书令大人,可是把孤的侧妃惹哭了?”
陆云昭忙松开攥住宋闻洲袖子的手,背过身去。
宋闻洲看着袖子上残留的褶皱,不经意蹙了蹙眉。
“微臣请太子殿下安。”
谢辛楼嘴角勾着,眼神很冷。
“子顾客气,都是一家人。”
陆云昭转身,刚准备行礼。
被谢辛楼搂着腰,带到怀里面。
第21章 入东宫
“都退下。”
“喏。”
下人们纷纷避让。
宋闻洲深深看了一眼陆云昭,转身走了出去。
陆云昭眼眶红得明显。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问题。
谢辛楼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
看她哭得梨花带雨。
脸色沉了下来。
“哭什么?”
陆云昭抬起眼睛看他,“臣女只是舍不得家里人。”
谢辛楼面无表情看着她。
“是舍不得家里人,还是舍不得宋闻洲?”
陆云昭不吭声,谢辛楼偏要问她。
他捏着她的脸,俯下身要亲她。
陆云昭忙推开,“殿下!”
“你我未曾成婚,这般举止未免太过……”
谢辛楼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唇。
“如何?”
“未免太过轻浮?”
他笑了一下,一把搂着她的腰,将人扯到跟前。
浑得很。
“孤和未来的侧妃亲热,都不行?”
陆云昭定定地看着他,双手抵在他胸口处,显然不愿意。
谢辛楼生性最喜征服,越是得不到什么,他越是要得到。
这陆云昭,接了圣旨,可一颗心都在宋闻洲身上。
好。
好。
好得很。
“青蓉,暮荷,给侧妃收拾行李,入宫。”
陆云昭抿着唇,一言不发。
“没什么要紧的,就不用收拾了。”
青蓉和暮荷面面相觑,有些为难。
谢辛楼有些生气,“还不滚出去?!”
“喏。”
谢辛楼再要拉她的手,她啪得一声,打了他一巴掌。
“别碰我!”
她哭得好不可怜。
眼泪啪嗒啪嗒汇聚到下巴上,整张脸都是泪。
谢辛楼舌尖顶了顶口腔,是生生被气笑的。
活了二十五年。
从来没有一个人。
敢打他。
还是扇他耳光。
可偏偏打他的人,哭得比谁都惨。
晚膳时候,宋家人团团坐着。
陆云昭的位置已经空了。
“六妹妹她……”
宋曦眼眶红了起来。
“是再也不回来了吗?”
明湘文看了她一眼,“哭什么?收回去。”
宋曦忙低头,用帕子擦泪。
“昭昭能得太子殿下青睐,是宋府之幸事,最起码,往后不必战战兢兢。”
宋闻洲起身。
明湘文看他,“你准备做什么?”
“孙儿身子不适,先退了。”
“回去吧,淑禾的身子越发重了,你多注意点。”
“嗯。”
陆云昭从午后被带进东宫,就一直不吃不喝。
青蓉,暮荷央求了好几次,她也没吭声。
“娘娘,您心里不愿意,但得顾及着身后的人。”
“殿下的脾气不好,若您还是这般,怕是要连累宋家了。”
陆云昭可以委屈自己。
可容不得宋家受牵连。
她慢吞吞垂下眼睛,“用膳吧。”
“嗳!”
本以为照着谢辛楼那混账样子,入东宫第一晚,陆云昭以为便要失了身子。
可连着好几日,都没见到他影子。
她白日里在院子里面晒太阳。
“殿下……总是这般?”
锦素跪在地上给她捏腿。
“殿下刚回上京,总是要熟悉一下,该几日就能回来了。”
陆云昭情愿他一直都不回来。
晚膳后,去花园里面走了一圈,沐浴更衣之后,陆云昭进了寝殿。
“你们都下去吧。”
“我不习惯人伺候。”
“喏。”
把门关上,一转身,便对上了谢辛楼直勾勾的眼神。
第22章 红梅
她吓得捂着心口。
第一次,房间里面出现陌生男子。
还是晚上。
她拿着帕子,走到软榻处坐下,擦头发。
谢辛楼晃着腿,撑住下巴,看她擦头发。
陆云昭受不了他这么看着自己,转身背对着他坐好。
不知什么时候,谢辛楼走了过来。
一双大手放在她腰间。
陆云昭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
谢辛楼从她手里拿过帕子,“怎么没让她们几个进来伺候?”
陆云昭开口,“我素来不喜欢别人伺候。”
谢辛楼把头发拢起来,露出她薄巧精致的耳朵。
另外一只手捏了捏。
陆云昭浑身僵硬。
“以后需得习惯。”
“嗯。”
头发本来就快干了,谢辛楼擦了一会儿,基本上大干。
他把帕子放在一旁的小桌上面。
另外一只手环着握住陆云昭的后颈。
陆云昭很紧张。
她颔首,不敢有多余动作。
谢辛楼很满意陆云昭的不抗拒,抱着她起身。
床边小桌,放了几盒香膏。
陆云昭攥着袖子,看到之后,很快垂眸。
她被放在榻边。
身上的薄纱,轻轻便容易解开。
只着一身小衣。
陆云昭闭上眼睛,咬着唇。
“疼了,就说。”
她太嫩。
谢辛楼不敢鲁莽。
可饶是如此,陆云昭也被伤着了。
撕裂的疼痛,让她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她和宋闻洲,此生再无可能。
泪珠顺着泛红的眼尾落下。
玄色床帘落下。
掩盖一屋春色。
今夜。
东宫无疑是热闹的。
寝殿内,足足送了五六回热水。
最后一次热水,是天亮前送进去的。
开着“红梅”的白丝帕,被叠好,放在金丝红木盒子里面。
内务府来人拿走。
紧接着,太医院的医女也跟着进去。
陆云昭发热,脸蛋红扑扑。
五六个医女检查过后,给她敷药。
“殿下。”
“如何?”
“侧妃娘娘因发炎导致高热不退,刚才已经用了药,不日便能恢复。”
“嗯。”
陆云昭被喂了汤药,足足睡了一整天,才醒来。
她醒来时,谢辛楼刚从军中回来。
身上是一身汗,他与几个将士切磋了几番,挑了几个心腹。
“殿下,娘娘醒了。”
“嗯。”
谢辛楼沐浴更衣,头发微湿,便从偏殿过来。
陆云昭还躺着,听到动静,翻身假装睡觉。
谢辛楼抬手,宫女们低头出去。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
只一眼,就看出来,陆云昭是在装睡。
掀开被子,手刚碰到她腰间,陆云昭就躲了一下。
“醒了?”
他收回手。
陆云昭躲在被子里面,“嗯。”
谢辛楼知道她怪怨他昨日鲁莽,但她是他的人,也该做那事。
推门出去,谢辛楼去书房看奏折。
如今皇帝年纪大了,没有那么多精力。
谢辛楼每日听政,还要批奏折,几乎算是半个皇帝。
夜深了,他捏了捏眉心。
“陈得喜。”
“奴才在。”
“几时了?”
“刚过亥时。”
“撤了吧。”
“喏。”
寝殿中一片漆黑,陆云昭又睡着了。
谢辛楼推门进去,让两个小太监伺候更衣,便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第23章 做主
这次没有粗暴。
只是温柔。
谢辛楼是一个欲望很重的人。
也从不会压制欲望。
陆云昭是被闹醒的。
昏黑的床帷中,只能感受到如同野兽般的狂热。
她皱了皱眉头,咬着唇。
谢辛楼知道她醒来了。
不刻意压着动静。
等餍足了,摇了摇床头的铃铛。
寝殿的门被推开,一水的丫鬟陆陆续续进来把灯点亮。
陆云昭照旧背对着他,肩头好几个牙印,红得明显。
“出去吧。”
“喏。”
他将人搂在怀中,下巴搭在她肩膀上。
手摸到脸上,才发现不对劲儿。
扯开帘子,抓着陆云昭的下巴一看。
她嘴唇要被自己咬出血,脸上都是泪。
那双以往神采奕奕的眼睛,此刻全然是泪。
谢辛楼从被子里面把她挖出来,拿着帕子给她擦泪。
“闷葫芦。”
他语调懒散,单手握着她的腰,“往日的伶牙俐齿是丢了?”
“如今是任由孤欺负也不吭声,好骨气,看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他搂着怀里如玉的人。
“你是孤的人,往后便是死,也是孤的鬼。”
“若能想的开,孤能给你想要的一切,若想不开,钻牛角尖,只怕会有更多的人受你牵连。”
陆云昭知道,湿漉漉的睫毛颤了颤,她抬手攥住男人的领口。
是一个服软的信号。
“松口。”
帕子擦了擦她的下唇,确实出血了。
谢辛楼脸色有些冷,抱着她起身。
外面进来不少宫女,抬着新的褥子和被子进来。
熟练换好,很快便出去。
谢辛楼抱着她走进浴桶里。
陆云昭很累,意识有些不清了。
靠在他怀里,只是一个劲儿落泪。
“罢了,左右刚及笄,你还小。”
她哭肿了眼睛。
是委屈。
是怨恨。
可手却抓着他的衣角。
谢辛楼抱着她。
灯火摇曳中,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眼神。
辰时。
寝殿门打开。
宫女们陆续进来。
陆云昭被伺候着洗漱更衣。
她穿着一袭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裙身以深邃的绯红色为底色,上面织着繁复的合欢花图案,仿佛能随着她的步伐轻轻飘动。
裙摆宽大飘逸。
显得她腰肢纤细。
今日她要入宫拜见皇后。
皇后宋淑棠,是宋家女。
陆云昭从未见过她。
但看到她的那一刻,还是一下子认出来了。
只因宋淑棠和明湘文的眼睛太过相似。
“是昭昭吧?”
“臣女……妾正是。”
“过来,让本宫瞧瞧。”
陆云昭起身,还没走过去,殿门被推开,谢辛楼走了进来。
“母后,想见昭昭直接说,把孤支到军中,背后敲打孤的侧妃?”
宋淑棠别了他一眼。
“你整日将人藏起来,本宫若是不差人去请,不知道多会儿才能见到她。”
谢辛楼大步过来,直接将陆云昭抱了起来。
“她身子弱,得歇着。”
轻轻放在软榻上。
陆云昭抬头,就看到宋淑棠带着笑意的眼神。
几乎是狼狈地低头。
“罢了,你们两个人恩爱就好,本宫还担心是长宴强迫,找你来问问缘由。”
“本宫最了解他,蛮横不讲理,往后若是受了欺负,昭昭自管来宫里寻母后为你做主。”
第24章 换衣服
从坤宁宫出来。
外面风大了。
陆云昭眼帘低垂。
不敢看走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母后她性子如你一般,当年及笄便跟了父皇,往后你若是想进宫,可自由进出。”
陆云昭轻声答应,“喏。”
上了轿子,谢辛楼靠在轿壁上假寐。
陆云昭照旧坐在轿子口,但这次偷偷抬起头看他。
“看什么?”
谢辛楼闭着眼睛,开口。
声音沉沉。
陆云昭被吓了一大跳。
她羞耻于被发现。
嗫喏着为自己辩解。
“没有看。”
谢辛楼睁开眼睛,黑眸幽深。
“过来坐,坐得那么靠外,是怕孤吃了你?”
他眼神沉沉的,陆云昭不争气地点点头。
她是真的怕被吃掉。
谢辛楼低低笑了起来。
大马金刀地靠坐着。
没再搭理她。
轿子晃悠着停下来,“殿下,娘娘,到了。”
陆云昭几乎是狼狈地小跑着下了轿子。
谢辛楼慢慢悠悠的。
陆云昭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如有实质。
跨过门槛的时候,差点摔倒。
“娘娘。”
陆云昭被青蓉和暮荷连忙搀扶着,“没事。”
她扭头看了一眼身后,谢辛楼似乎又在笑她。
小姑娘心里登时不乐意。
攥着帕子,拎着裙摆,小跑着进去。
“啪——”
关上门。
动静不小。
谢辛楼乐够了。
这才手背后,慢吞吞走到寝殿门口。
随意摆了摆,“都下去吧。”
“喏。”
宫女们小碎步离开。
谢辛楼推了推门,很好,已经被死死关上了。
倒是学聪明了。
可惜,太子殿下向来不走寻常路。
推开侧面的窗户,直接跳了进去。
陆云昭听到动静。
再想跑出去,可就来不及了。
她甚至都没跑到门口,就被谢辛楼抱着扛了起来。
“去哪里呀?孤的侧妃?”
陆云昭害怕极了。
她颤颤开口唤他,“殿下。”
“不跑了?”
陆云昭从未被人这样扛抱过。
又是新奇,又是害怕。
软糯的嗓音,是掩饰不住的紧张。
“殿下,将妾放下吧。”
“不放。”
“就这么抱出去,让其他人瞧瞧孤的侧妃。”
陆云昭脸蛋红了起来。
“别!辱没了皇室规矩和体面。”
谢辛楼只是说说,他才不舍得把这么可爱的陆云昭让其他人看到呢。
陆云昭被放在地上,她好好整理了衣衫。
小声叫了他,“殿下。”
谢辛楼靠过去,“怎么了?”
陆云昭耳朵红得厉害。
“今早尚衣局送来几身新衣。”
谢辛楼靠得这么近,陆云昭都不敢抬头。
“母后特意叮嘱妾,伺候您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谢辛楼听懂了大体意思,扭头看了一眼,桌子上面还真放了几身新衣裳。
“在这里换?”
陆云昭受不了他总是这般无赖的语气。
头皮一阵发麻。
“殿下想在哪里换,就在哪里换。”
谢辛楼瞧她。
只一句话,就臊得无地可藏。
鼻尖红扑扑的。
他脱了外衣,换上,“如何?”
陆云昭看了一眼。
他就是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很合适。”
“你看也不看,就说很合适?”
陆云昭走过去,双手藏在袖子里面,很是局促。
“妾看腰身,肩膀处都合适。”
第25章 请安
谢辛楼忍着笑意,“当真是可爱。”
陆云昭忙转身,“那妾差人回禀母后。”
她走到门口,“青蓉。”
“娘娘。”
“便去坤宁宫,和母后说,殿下的衣裳堪堪合身。”
“喏。”
刚关上门,后背贴着滚烫的胸口。
“殿……殿下。”
谢辛楼解了扣子,抱着她。
男人本就肃杀冷峻的眉眼,难得多了几分柔情。
“母后不过是借此让你我亲近,你还当真了。”
“孤自幼军中长大,可从未见母后关心过衣服是否合身。”
陆云昭乖巧开口,“昔日殿下艰苦,母后心里有愧,如今您回到身边,承欢膝下,母后唯恐您受了委屈。”
堪称完美回答,但在谢辛楼这里,狗屁不是。
“当真是伶牙俐齿,颠倒黑白。”
谢辛楼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孤瞧着,你净会说好话搪塞。”
陆云昭被抓着肩膀转身,抿紧唇瓣。
“到了孤面前,和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你是铁了心不吭声。”
谢辛楼被她气个半死。
恰逢军中急事,两个人不欢而散。
宋闻洲随谢丹宜一同进宫,在坤宁宫见到了陪着宋淑棠解闷的陆云昭。
“可算是盼着你们两个人进宫了。”
“这几日忙着年后的婚事,抽出时间,特意来看姨母。”
“还是那么嘴甜!子顾向来沉闷,有你在身边,多了不少欢声笑语。”
宋闻洲从进来,眼神就一直在陆云昭身上。
宋淑棠也看出来了。
“后院小厨房的点心该出来了,丹宜,和你皇嫂一起过去瞧瞧。”
谢丹宜心领神会,“喏。”
亲切地挽着陆云昭的胳膊,两个年纪相当的少女一同出去。
“昭昭到底是你带大的,你对她放心不下也正常,但如今她是太子侧妃,你刚才那般眼神,若是被旁人瞧了去,怕是要生祸端。”
宋闻洲垂眸,收敛眼中情绪。
宋淑棠看他,“本宫是长宴的母亲,也是你的姑姑,自不想看到你们兄弟二人为了一个女人自相残杀。”
“长宴的性子,你当比本宫更为熟悉,若得知枕边人被人觊觎,你猜,他会不会迁怒于昭昭?”
“往后须谨言慎行,宋府偌大家业都由你操持,你不单单是你,更是整个宗族的荣辱与兴衰,莫让他人背后戳脊梁骨,骂宋家坏了伦理纲常。”
“姑姑教训得是,是子顾一时乱了分寸。”
“罢了,本宫累了,点心一早就做好了,你走的时候拿些,退了吧。”
宋闻洲起身,撩起袍子跪在地上,“臣请退。”
宋淑棠抬手,宫女搀扶着她进内殿休息。
宋闻洲等她彻底离开,方才起身。
他撩开帘子,刚踏出门槛,就看到陆云昭和谢丹宜提着食盒回来,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如今陆云昭是太子侧妃,当是他请安。
“臣请侧妃安。”
陆云昭眼中的笑意消散,颇有些难堪,“阿兄……宋大人请起。”
她今日身着粉蓝缎面宫装。
长及曳地。
细腰以云带束约,更显出不盈一握。
发间一支白玉兰花步摇,映得面若芙蓉。
眉眼间风情摇曳,不再是未经人事的青涩。
第26章 不便
“皇嫂当与子顾多日未曾见面,丹宜便出去等一会儿,不打扰你兄妹两人叙旧。”
谢丹宜提着食盒,走出坤宁宫院子,坐上软轿。
陆云昭先挪开视线。
“阿兄……家中可还好?”
宋闻洲跟着走到一旁,“家中一切安好,让侧妃劳心,祖母年岁渐长,前几日偶感风寒,便不曾露面。”
陆云昭颇为失落,眨了眨眼睛,“昭昭不能出宫伺候祖母膝下,还望阿兄带话回去,自有我一日,便定会护宋府周全。”
宋闻洲点头,“臣……定当带到。”
谢丹宜只等了一会儿,宋闻洲便上了轿。
“怎么只说了这会儿功夫?”
宋闻洲摇头,“我是外臣,她是后妃,走得太近,会招来非议。”
谢辛楼从军中回来,便听今日宋闻洲和谢丹宜来过。
“侧妃呢?”
青蓉开口,“娘娘在殿中。”
谢辛楼走进去,陆云昭正在做刺绣。
她起身,“妾请殿下安。”
谢辛楼走过去将她扶起来,“做什么?”
“闲来无事,绣几块帕子。”
她乖巧得很。
除了有时候抗拒他的触碰,剩下时候,总是很安静。
陆云昭扭头,声音软糯,“殿下若不嫌弃,妾为您绣个荷包吧。”
女子绣荷包赠送郎君,寓意心悦。
谢辛楼脱掉外袍,解了两道扣子。
弯腰抱住她,“难为你这般惦记孤。”
太子殿下正值壮年,精力旺盛,且只有她一个侧妃。
承恩不是难事。
外间锦素和池楹候着,听到寝殿内陆云昭含着哭腔的喘息声。
两个人微微愣住,对视一眼。
便招呼小太监,“去,烧些热水。”
“喏。”
热水烧了三四遍,内殿的动静歇了。
“抬进来吧。”
谢辛楼中衣敞开,随便披了一件外袍。
脖子处,是一道轻微的划痕。
太监们抬着热水进来,低着头出去。
锦素和池楹进去伺候,窗帐放下来,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都出去吧。”
“喏。”
谢辛楼餍足,心情颇好,撩开床帐一脚。
露出蜷缩在锦被里,微微发抖的陆云昭。
少女只露出半边酡红的脸,眼尾绯红。
却足够勾人心魄。
谢辛楼像是登徒浪子一般,只透过微弱光亮,窥探她的脆弱。
手指放在床沿边,有节奏地敲击。
“哒——哒——哒——”
看够了,这才勉为其难将床帐拉开。
修长的手指刮了刮陆云昭的鼻梁。
眼眸暗沉。
他离开,走时吩咐:“伺候侧妃沐浴。”
锦素和池楹忙不迭跪地,“喏。”
待谢辛楼离开,推开内殿的门。
陆云昭白瓷般的皮肤上点点红梅,手腕处几个牙印。
饶是伺候惯了承宠的贵人,见她这般触目惊心,也还是倒吸冷气。
两个人敛了心神,放下帘子。
“抬下去吧。”
“等娘娘醒了,再梳洗。”
“喏。”
酉时
陆云昭半睁着眼睛醒来,内殿一片漆黑。
她摇了摇床头的铃铛。
殿门从外面打开,三两个宫女进来,点着灯。
锦素和池楹撩开床帐挽起来。
“娘娘,您醒了?”
第27章 疤痕
陆云昭眨了眨眼睛,“几时了?”
嗓音沙哑。
“刚过酉时。”
“殿下命奴婢伺候您梳洗,御膳房的人也等着了。”
“嗯。”
沐浴更衣后,御膳房的人端着晚膳进来。
谢辛楼走了进来。
陆云昭一下子又想起午后的事情。
不免害羞。
低头盯着面前的碗。
可用余光瞧瞧看他。
谢辛楼坐在她身侧。
伺候的宫人都下去。
他挨得很近。
陆云昭有些不适应。
“刚醒来?”
“嗯。”
“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
锯了嘴的闷葫芦。
谢辛楼看了她一眼,拿起筷子继续用膳。
“撤了吧。”
宫人进来伺候漱口净手。
陆云昭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算是松弛了不少。
用完膳,谢辛楼应该会离开吧?
她就差脸上写三个大字:赶快走。
谢辛楼抱着膀子,往后靠在椅子上,颇为好整以暇。
“今日无事,孤便陪着侧妃,培养感情。”
陆云昭的天塌了。
谢辛楼更开心了。
他起身,招来两个宫女伺候更衣。
在寝殿中,无须穿戴整齐。
尊贵的太子殿下便衣衫不整。
下身穿着亵裤,上身套着开敞的外褂。
陆云昭坐在小桌旁,专心致志绣荷包。
他便也跟着坐在一旁。
谢辛楼自幼行军征战,体型健硕。
如今前襟微敞,便可见胸膛肌肉线条流利。
陆云昭刺绣的手有些不稳。
感受到他满是荷尔蒙的微压。
偏谢辛楼似乎是故意的。
还要靠近。
陆云昭放下荷包,扭头,撞进了他怀中。
白嫩的小手,直接按在他的胸膛上。
这也是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她看到谢辛楼的身体。
这具见证了太子殿下南征北战,浴血奋战的身体。
露出来的胸膛上,几乎遍布伤痕。
有大有小。
小的伤疤只有一指宽,已经留痕。
大的伤口,几乎贯穿整个胸膛。
最严重的,也是最明显的,就是靠近心口处的一道伤疤。
触目惊心。
让人不寒而栗。
她愣住,一道一道看着。
用手指轻轻抚摸。
“军中将士,无一不是这般,比不得子顾他们文臣,高洁傲岸。”
谢辛楼并不当回事,语气稀疏平常。
可陆云昭却觉得,他很疼。
“疼吗?”
“疼是疼的,可上阵杀敌,头脑发热,也不觉得疼,只觉得爽。”
陆云昭眼眶绯红,手指离开他心口的疤痕。
谢辛楼捏住她的两颊。
“又被吓哭了?”
“便是这点不好,哭哭啼啼,床上哭,床下哭。”
陆云昭被迫抬头看他。
“可曾见过子顾身体?”
“估摸着该细皮嫩肉。”
陆云昭倏然脸红,“男女授受不亲,我……未出阁的姑娘怎能窥看兄长身体?”
谢辛楼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指尖略微用力,陆云昭的脸颊便红了起来。
“往后不会再添疤痕,孤今日允你。”
“莫要再哭鼻子了。”
他手指刮了刮她小巧的鼻梁。
陆云昭脸蛋红扑扑,“谁哭鼻子了?”
“不是你,难道是孤?”
谢辛楼放开她的脸蛋,搂着腰,将陆云昭带到腿上。
第28章 小骗子
看他又自作多情,陆云昭鼓起勇气,小声反驳:“不是因为你。”
“对,不关心孤,你关心你男人。”
“你男人生龙活虎,你也生活美满。”
他又要说些浑话。
陆云昭漂亮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不敢相信,受过宫规约束的太子殿下怎么会这般没皮没脸地说些浪荡轻浮的字句。
她推开他,小跑着坐在不远处,脸蛋火辣辣得烫。
“两句话都要跑,过来。”
谢辛楼抬了抬左手,“便是有些话孤得和你说清楚。”
陆云昭不想听,深呼吸,“殿下,妾瞧着外面挺热闹,不如我们出去瞧瞧。”
谢辛楼脸色沉了下来。
看躲在远处的少女搅着手指,“你是过来?还是孤过去请你?”
“妾认为……”
她没来得及开口,便被谢辛楼不耐烦地打断。
“过来。”
陆云昭低头,声音小小的。
“妾请殿下一切以正事为重,莫要贪图男女情爱,也莫要只顾享乐。”
谢辛楼斜靠在小榻上。
手指有规律地扣在桌子上。
听着她苦口婆心的规劝。
“妾身为侧妃,理应当有规劝殿下的职责。”
谢辛楼看着她,眼神暗沉。
陆云昭绞尽脑汁,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个遍。
口干舌燥的。
“说完了吗?”
谢辛楼开口。
陆云昭点点头。
心想自己说的应该很有用。
“说完了,过来让孤亲亲。”
谢辛楼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只看到自己的小侧妃,粉白的小嘴一张一合,他下腹着火。
“过来。”
陆云昭脸蛋红透了。
慌张地往后退。
“妾……”
谢辛楼耐心耗尽,起身一把将她抓过来。
“胆子肥了,这才来几天,就敢和孤叫板?”
陆云昭被他这般气势汹汹的样子给威慑到了,眼里满是慌乱。
“我……妾……”
谢辛楼瞧她又要哭了。
吓得肩膀哆嗦。
骨节分明的手指,刮掉少女脸上的泪珠。
“大道理一套又一套,之乎者也,实际上嘴笨得很。”
陆云昭无措地看着他。
谢辛楼本就是吓唬吓唬,看怀中少女那双黑白分明又水汪汪的眼睛,再暴躁的心情也都被很好地安抚下来。
“殿下……”
陆云昭眼睛变得湿润。
“妾请罪。”
谢辛楼敛了笑容。
看她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好心情都被破坏了。
“你在子顾面前就是这般?唯唯诺诺?”
陆云昭不敢说。
阿兄很温柔,从来不会对她吆三喝四。
她只在他面前撒娇,甚至都不要担心阿兄生气。
陆云昭不敢这么说。
她颤颤巍巍开口。
“妾……与阿兄不甚熟,断不敢在阿兄面前放肆。”
谢辛楼挑眉,看她拙劣地胡编乱造。
“撒谎。”
他脸色冷了下来。
陆云昭都做好准备要被收拾一顿。
可紧接着,谢辛楼却笑了起来。
“撒谎精,孤听子顾说,你脾气最坏,总是闹情绪。”
他抬手,揉了揉她圆乎乎的小脑袋。
“孤看,你不仅脾气坏,还爱撒谎,以后便叫小骗子如何?”
“从未有人敢在孤面前胡说八道的,你是第一个。”
第29章 龙须酥
谢辛楼一口一个小骗子。
陆云昭抿紧嘴唇。
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要开口反驳。
她心里想什么。
脸上就要表现什么。
漂亮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谢辛楼后背靠在椅子上。
抬了抬下巴。
“不服?小骗子。”
陆云昭开口,声音小小的,“我不是小骗子。”
谢辛楼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说,“小叛徒。”
陆云昭觉得他好霸道。
为什么总要给她起一些不好的外号。
她很生气。
“登徒浪子。”
陆云昭并不是一个习惯吃亏的人。
如果谢辛楼骂她小骗子,那他就是登徒子。
“好啊,好得很。”
谢辛楼声音很沉。
盯着她的眼睛。
“孤是登徒子?”
他咬字有点重。
陆云昭觉得危险。
但还是点点头。
“登徒子。”
还开口确认了一遍。
谢辛楼眉骨深邃,把脸转向她。
“陆、云、昭。”
陆云昭知道他要爆发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提着裙摆往门口跑。
谢辛楼没有追上去。
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
好整以暇看着她。
陆云昭以为她今天懒得和自己计较。
等跑到门口,发现门反锁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囚笼之鸟。
她固执地背对着他,敲门,“有人吗?放我出去。”
谢辛楼眉头舒缓,缓缓开口,“别喊了,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开门。”
陆云昭站在门口,像是面壁思过一般。
今日是根本不准备服软了。
谢辛楼手撑着下巴,有些新奇。看来陆云昭之前的软糯都是骗人的。
这才是她真实的样子。
硬骨头。
正好。
太子殿下没有别的爱好。
就爱啃硬骨头。
两个人僵持了很久。
陆云昭的肚子狠狠叫了一下。
谢辛楼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笑容慢慢从嘴角扩散,直到整张脸都看起来很温柔。
“饿了吧?”
陆云昭确实饿了。
她的眼神忍不住往谢辛楼跟前的桌子上瞟。
那里有一碟她爱吃的龙须酥。
谢辛楼看着她,忽然笑了笑,“过来吃。”
陆云昭摇摇头。
做人得有骨气。
她不过去。
谢辛楼就过去。
走到她跟前,抱着她。
手按在她腰上。
陆云昭觉得不舒服。
可谢辛楼脸上是带着笑的。
她想,太子殿下在笑,应该就是没有生气。
“对不起。”
大丈夫能屈能伸,陆云昭不是大丈夫,照样也能屈能伸。
谢辛楼垂眸看她,脸上的笑收敛了一点。
陆云昭踮起脚,亲了亲他。
“对不起。”
谢辛楼松手,“原谅你了。”
陆云昭用一种堪称无辜的眼神看他。
谢辛楼良心受谴责,默默把视线转开。
或许是太子爷良心发现,陆云昭吃到了心心念念的龙须酥。
吃一口,眯着眼睛,回味好长时间。
谢辛楼第一次发现,原来看一个人吃东西,也是一种享受。
他抬手,擦掉陆云昭嘴边的碎屑。
“好吃吗?”
陆云昭给了他一个懒懒的眼神。
谢辛楼有点被逗笑。
捏着她的脸蛋,“刚吃上,就藏不住狐狸尾巴?”
陆云昭嘴巴鼓鼓的,吃完最后一口龙须酥,心满意足。
第30章 何出此言
谢辛楼晚上又出了一趟宫。
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陆云昭只知道他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酒气。
手腕也有点擦伤。
她趴在内殿窗户跟前,看他和小太监说了会儿话,抬手指着外面。
陆云昭蜷缩在小榻上。
收获了谢辛楼一个狠戾的眼神。
她起初担心他进来算账。
偷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很害怕谢辛楼旺盛的精力。
太子殿下要是把门锁上,她可能没办法很好地侥幸逃脱。
今日谢辛楼没有回来歇下。
陆云昭想,他应该是在其他地方歇下了吧?
第二天一大早,后院抬出来一个人。
看不清楚长相。
“是怎么了?”
陆云昭刚用完早膳。
“我瞧着是一个人?”
青蓉和暮荷支支吾吾,没有吭声。
“到底怎么了?”
“娘娘,不打眼的下人,您不用过问。”
她们越是支支吾吾,陆云昭就越是好奇。
“是个宫女?”
“嗯。”
“到底怎么回事?”
青蓉和暮荷跪在地上。
“新来的宫女妄想攀高枝,被殿下……被殿下赐死。”
陆云昭是有点不大确定。
“赐死?”
“一根绳子,两头有人拽着,不出片刻,便窒息而亡。”
青蓉说得简单,可陆云昭却像是看到了一般。
她捂着嘴,小跑着趴在水盆跟前,干呕了起来。
早膳吃得不多。
呕吐了半天,也没吐出来什么东西。
倒是呕得双眼泛红。
“出去吧。”
青蓉和暮荷面面相觑。
有些犹豫。
“我……想休息了。”
“喏。”
晌午,谢辛楼回来,发现院子里面安静得很。
往常这个时候在院子里面荡秋千的人,今日没出现。
秋千上,还别着昨日摘下来的花环。
“侧妃呢?”
“娘娘在里屋歇着。”
“是身子不舒服?怎么今日这个时候还歇着?”
青蓉和暮荷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俩欲言又止的样子,赤裸裸说明背后深藏玄机。
谢辛楼推开寝殿的门,帏帐低垂,看不清楚。
他一步一步踩在地上,手刚碰到床帘,便听到沉稳的呼吸。
还真的是睡着了。
谢辛楼把帘子拉开。
陆云昭睡得很沉,脸蛋红扑扑的,头发有点杂乱。
似乎是睡梦中也不安宁,皱着眉头,一张脸都带着苦。
轰隆的雷声,显得有些沉闷。
谢辛楼坐在床边。
看着她。
沉默的空档中,他发觉了一点点的不对劲儿。
陆云昭好像在装睡。
谢辛楼用手握住她的脖颈,缓缓收缩五指。
还没用力,陆云昭就吓得推他的手。
他没松手。
勾唇笑了笑。
“终于愿意醒来了?小骗子。”
陆云昭抿唇,“妾请殿下安。”
“刚睡醒?”
陆云昭点点头。
“什么时候醒来的?”
“殿下坐在身旁,妾便醒来了。”
“怎么睡到如今?孤叫太医来瞧瞧。”
“只是姑娘家一个月总要有几天不舒服的时候,让殿下劳心了。”
谢辛楼俯下身,轻声开口,“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陆云昭摇头。
“殿下何出此言?”
第31章 质问
“孤不过是问问,如果侧妃没有因为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而难受的话,便当孤的话,不作数罢。”
陆云昭扒着床沿,有些紧张,“妾……不曾见过什么。”
谢辛楼看她如此,便放过,“不过是死了个鬼迷心窍的奴才,不打紧,只是这深宫中,难免有几缕冤魂,侧妃初来乍到,可别为了所谓的正义,倒是起了别的心思。”
他这般旁敲侧击。
便是傻子也能听出来背后的意思。
陆云昭点头,“妾领教。”
谢辛楼有些兴趣恹恹,原以为陆云昭定是要为了个不打紧的奴才和他翻脸。
现在看来,倒是没那个可能。
谢辛楼出宫,很长一段日子都不在宫中。
陆云昭每日不是待在东宫,便是去坤宁宫和宋淑棠作伴。
后宫佳丽三千,陛下纵然和皇后伉俪情深,也耐不住少女美貌诱惑,每每宿在李美人宫中,或者赵良人宫中。
“母后,您不伤心吗?”
宋淑棠很温柔,那双和宋闻洲有相似之处的眼睛看着她。
“年少时曾伤心过,甚至质问过陛下,如今却也看开了。”
陆云昭不明白。
但她知道,未来,她也会面临这样的情况。
陆云昭有些忧心忡忡。
每日幻想着未来某一刻,谢辛楼带着另外一个女子回来,自己该如何自处。
便是到谢辛楼回来,她也是忧心忡忡,脸上神色不见好。
多日独守空房的太子殿下抓住她的手腕,咬住陆云昭的手指。
“想什么呢?”
“孤同你说了几遍,你是一句话没有听进去。”
陆云昭这才回神,有些尴尬。
“殿下。”
“想什么呢?今日孤回来,便见你魂不守舍的。”
陆云昭不敢说自己在想什么。
只是抿着唇,轻轻摇头。
谢辛楼戳了戳她的小脑瓜。
“都瘦了。”
“孤不在的这段日子里面,没有好好吃饭。”
陆云昭摇头,“每日御膳房送来的吃食,妾都吃了。”
谢辛楼手握住她的腰,“照你说的都吃了,不该是这么瘦。”
“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陆云昭点点头,又摇摇头。
“早膳都吃了,晚膳都没吃。”
谢辛楼面无表情地质问她。
“为何不吃?”
“吃了……晚上总睡不着。”
谢辛楼抱着手臂,“孤在的时候,你睡得可是很沉。”
陆云昭给了他一个眼神。
谢辛楼便不吭声,末了,凑近,盯着少女白嫩的脸蛋,“孤不在,睡不着?”
陆云昭不想这么快便被他戳中心思,颇有些恼羞成怒。
“没有。”
“真没有?”
谢辛楼死死盯着她的脸蛋。
又看了看她攥着袖子的手。
喉结微不可查地上下滑动。
“小骗子,撒谎都不会。”
他靠近,抓着她的腰,抱在怀里。
陆云昭却像是不愿意开口一般,很久才吭声。
“妾不习惯一个人。”
“只是不习惯?”
谢辛楼伸手捏着陆云昭的脸。
迫使她抬头看自己。
陆云昭脸红得厉害。
“以前在宋府,不也是一个人?”
陆云昭闭着眼睛,睫毛轻颤。
“殿下莫要再问了。”
第32章 气郁于胸
“不问?”
谢辛楼有些不爽地顶了顶上颚。
“你不让孤问,孤就不问?”
他偏问。
陆云昭受不了他总是用调侃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让她觉得,自己似乎被看得透彻。
光线透过纱帘照了进来。
落在地上,斑驳光点。
“今日母后召孤入宫,谈起你的身子,还唤来太医。”
屋内很安静。
两人对峙。
外面宫人打扫院子的声音太可以听到。
谢辛楼看她走神,有些不爽。
“侧妃可是念着外面的人?”
陆云昭回神,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忙解释,“殿下,妾……”
谢辛楼却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攥住她的腰,力气很大。
外殿打扫桌椅的宫女听到一声凄惨的呜咽声,回头看向内殿门口。
接着,便小步退了出去。
很快,院子里面也没了动静。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寝殿的门被敲响。
“殿下。”
“何事?”
“皇后娘娘差人送来一床新被子。”
“放在偏殿,给孤做什么?!”
陆云昭靠在枕头上,听到动静,这才想起来。
“殿下,母后和妾一同选的布料,说好了要放进来的。”
谢辛楼一身亵衣,披上外氅。
“孤去瞧瞧。”
谢辛楼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被子。
“拿进来吧。”
“喏。”
再回来,撩开帘子。
陆云昭眼中氤氲水汽。
“难受?”
谢辛楼难得做人。
给她揉了揉后背。
陆云昭指尖动了动。
没吭声。
“明日唤太医来瞧瞧,今日碰一下,便喊不舒服,是不是已经怀上了。”
陆云昭缓过来了。
撑着胳膊坐起身来。
“今早太医来,刚瞧过,特意来请了平安脉,说没有。”
谢辛楼冷哼一声。
“那便是庸医。”
“孤明日去太医院挑几个有能力的。”
陆云昭安分垂首,没有开口反驳。
她这几日确实睡得不踏实。
起初是以为谢辛楼不在。
之后更是噩梦连连。
夜间盗汗。
“歇着吧。”
抱着她沐浴更衣后,谢辛楼陪在一旁。
陆云昭很困,很快便睡沉了。
只今夜也做了噩梦。
惊醒是在夜半。
谢辛楼睡得不沉,摸了摸她汗涔涔的额头,“做噩梦了?”
陆云昭点头,靠在他怀里。
“今日也做噩梦了。”
“是该叫太医来瞧瞧。”
第二日一大早,太医便来了。
几个太医轮流诊脉。
都摇头,“娘娘是气郁于胸,故而夜间梦扰。”
“脉象微弱,还没有孕征之兆。”
谢辛楼玄色蟒袍衣摆逶迤扫过,“气郁于胸?”
“是。”
“该如何?”
“解铃还须系铃人,不是身体病痛,臣等束手无策,须得娘娘自个儿解脱。”
“嗯。”
谢辛楼视线扫过陆云昭的手,“退下吧。”
“喏。”
等太医都离开,谢辛楼看她。
“待在这里,让你这般难过?”
陆云昭知道他误会了。
“妾未入宫前,便是这样,老毛病。”
谢辛楼脸上的神色堪堪好了些。
“所以,别庄养病,是真事?”
“嗯。”
“孤道奇怪,怎么娇娇少女送去别庄,原来是真的身子弱,养病,至于那心病……便是为了子顾成婚?”
陆云昭不想隐瞒,“都过去了。”
谢辛楼冷笑。
“好一个……都过去了。”
谢辛楼显然并不满意她这套说辞。
“倘若真的都过去了,你为何这般神伤?甚至为此伤了身子?”
陆云昭垂眸。
“妾自幼身子不好,心病不过是诱因。”
谢辛楼背着光。
和她对视。
深邃的眉眼很是冷淡。
“但愿侧妃所言非虚,若是因此丢了命,孤不介意宋家数百口人跟着你下去作陪。”
陆云昭一夜噩梦。
清晨醒来,发了汗,脸色倒好了不少。
门外伺候的人听到动静,推门进来。
医女诊脉,纷纷摇了摇头。
“侧妃娘娘身子感觉如何?”
“乏得厉害。”
她又睡着了。
许是屋里有人,这次踏实了不少。
再醒来,谢辛楼拿着奏折坐在不远书桌上看。
“醒了?”
陆云昭好了些精神,“嗯。”
“把药端进来吧。”
宫女伺候着陆云昭喝完药,谢辛楼坐下,“发了汗,到底好了些。”
年底这场大病,断断续续持续了半月。
谢辛楼照顾在侧,陆云昭非但没有瘦,反倒胖了一圈。
过了年,宋闻洲迎娶舞阳公主进门,紧接着宫里传出好消息,侧妃有孕月余。
宋闻洲眼底落寞明显,很快调整情绪。
自发现孕脉,谢辛楼更是将人供起来养活。
陆云昭身子重了,夜间总想吃点东西。
晚膳过后睡一觉,半夜还得折腾着吃一顿。
谢辛楼亲自照顾,好歹将人喂养得圆润了些许。
十月怀胎。
一朝分娩。
是一位小皇孙。
谢彰越发觉得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上了年纪,方知阖家团圆,天伦之乐的重要。
早早传位太子,带着宋淑棠出宫游历。
新皇登基。
不免采选。
奈何如今陛下性格顽劣。
凡上奏大臣,轻则打骂,重则入狱。
一时之间,竟是无人上奏。
后宫便只有一位皇后娘娘。
太子殿下谢知栩自幼性格沉稳,骁勇善战,虎父无犬子。
不过二皇子谢沐泽却温文尔雅,是上京城中出了名的谦谦公子。
长公主谢锦婳,却自幼性格顽劣,随了父亲的性子和母亲的容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