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讲,在这场关于“生命活力”的家庭内部竞赛中,我输得一败涂地,连我妈的车尾灯都看不见。
冬天里,能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的,除了月底的信用卡账单,就只剩打卡机上那个冷冰冰的数字了。
挣扎到8点,我才算完成了“开机”,慢悠悠地挪向人间。
而我妈,那个68岁的奇女子,早就完成了她的“早高峰”巡演,精神抖擞得像要去参加奥运会开幕式。
你以为她在公园里打太极、遛鸟?
格局小了。
我妈的日程,比任何一个互联网大厂的“卷王”都要饱和。
每天雷打不动5点半起床,那不是闹钟,是战斗的号角。
马不停蹄地奔赴她的“战场”——四家散落在城市不同角落的保健品理疗店。
上午两家,下午换另外两家,风雨无阻。
人家那不叫瞎逛,叫“打卡”,叫“完成KPI”。
我有时候恍惚觉得,她退休前在国企当会计,那股子严谨劲儿,全用在这上面了。
这些理疗店,简直是老年人的精神乌托邦。
免费的理疗仪一躺,电流滋滋作响,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
店里的小哥小姐,嘴比蜜甜,一口一个“阿姨”,嘘寒问暖,送鸡蛋送挂面,主打一个情感攻势。
我妈就在这种“温情”里,把家里一个储物间堆得满满当当,那些号称能“逆转时光”的瓶瓶罐罐,多得能开个小型展览。
我劝过她,我说:“妈,这玩意儿就是个心理安慰。”
她眼一瞪:“你懂什么?我这叫精神投资!我在这儿认识了多少新朋友,比你这个天天对着电脑的强!”
一句话给我怼回了南天门。
是啊,我哪有朋友?
我的社交圈,就是工作群里那些闪烁的头像,和外卖小哥那句熟悉的“祝您用餐愉快”。
我妈的生活不止于此。
她还是个潜伏在CBD闹市区的时尚买手。
我们家楼下就是商场,那简直是她的专属猎场。
她对新款不屑一顾,用她的话说:“那是给小年轻交智商税的。”
她专等换季清仓,眼光毒辣,动作迅猛,像一头精准捕食的猎豹。
现在秋款下架,她立马就能嗅到“捡漏”的气息,冲进去,在一堆无人问津的衣服里,淘出那件版型、料子都绝佳的“孤品”。
看着她提着战利品回家,脸上那副“我又赢了”的得意表情,我真心觉得,我这点在职场泥潭里摸爬滚打的成就感,简直不值一提。
再看看我,一个43岁、被生活反复捶打的中年妇女。
周一到周五,8点20分,我像个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急吼吼地冲出家门,多在床上赖一分钟,都感觉是对这个冬天的最大不敬。
连续两年没逛过街,衣柜里还是前几年的旧款。
不是不想,是“累”这个字,已经刻进了我的DNA里。
下班回家,唯一的念想就是把自己扔在沙发上,变成一滩烂泥。
刷刷短视频,看看别人家精彩的生活,然后感叹一句“人间不值得”,一天就算过去了。
有时候我深夜加班回家,看到我妈还在客厅里,敷着面膜,兴致勃勃地研究第二天要去哪家店“听课”,或者跟她的老姐妹们在微信群里battle广场舞的新舞步,我都会产生一种时空错乱感。
到底谁是那个应该活力四射的人?
我们这一代中年人,背着房贷车贷,操心着孩子的教育和老人的健康,在工作单位里被后浪拍在沙滩上,活成了一座座沉默的孤岛。
我们的能量,似乎在日复一日的消耗中,被抽干了。
这背后其实挺有意思的。
我妈那一代人,他们从集体主义的社会结构里退休,从一个需要打卡上班的固定身份里被弹射出来,突然面对大片大片的空白时间。
这空白,对有些人是享受,对另一些人,是恐慌。
于是,这些理疗店、老年大学、广场舞天团,就成了新的“单位”,免费的鸡蛋和理疗,就是新的“绩效”。
他们需要一个组织,一个目标,一种“我很忙,我很有用”的价值感,来对抗被社会边缘化的失落。
这股劲儿,与其说是“卷”,不如说是一种生命本能的挣扎。
而我们呢?
我们被困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
年轻时信奉“爱拼才会赢”,拼到中年,发现赢家寥寥无几,自己不过是那庞大分母中的一员。
想“躺平”吧,责任不允许;想继续“卷”吧,精力和体力都发出了红色警报。
于是,只能活成这种“死气沉沉”的样子,一种对生活无声的妥协。
前两天,我妈又淘到一件打一折的风衣,穿上在我面前转了一圈,问我:“好看不?三百块拿下!”
看着她那神采飞扬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或许我们真比不了。
她那是在生活,而我,仅仅是活着。
算了,不想了,明天还得8点起床,毕竟,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圣诞老人,一切都得靠自己亲手去拼。
就是不知道,等我到68岁,还有没有我妈这股子冲锋陷阵的精气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