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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帝元封三年,冬。
长安城北的蚕室,浸透了刺骨的寒意。
这里比皇宫最北端的冷宫还要阴暗,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腐臭与药石气味。
司马迁蜷缩在潮湿的草席上,裹紧了身上那件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囚服。
他,太史令,大汉的史官,如今却是一个“刑余之人”。
身体最深处的剧痛早已麻木,转为一种永恒的、冰凉的虚无。
但比这更锥心的,是精神的枷锁。
他活着,只为了一件事——《太史公书》,后世称之为《史记》。
昏暗的油灯下,摊开的是一卷竹简,墨迹未干。
“鲁周公世家”。
他的笔,悬在半空,微微颤抖。
灯火映照在他苍白而憔悴的脸上,那双曾经遍览山河、直视过天子威严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血丝与挣扎。
他的脑海中,回响着一个如洪钟大吕般的声音。
“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这是孔子的声音。
是先师孔圣,对周公旦——那位制礼作乐,辅佐成王,奠定周朝八百年基业的圣人,发出的最高赞美。
在孔子的世界里,周公是完美的化身,是“道”的践行者。
司马迁的手,移向了另一堆已经定稿的竹简——“本纪”。
那是帝王的专属。
五帝、夏、商、周……
周公,应该在哪里?
按孔子的标准,周公的功绩,堪比尧舜,他的德行,超越汤武。
他“摄政称王”,代天子行事,却又在七年后毅然“还政”。
如此圣人,不入“本纪”,何以彰显其功?
然而,司马迁的目光越过竹简,望向了蚕室那扇窄小的、透着灰白光亮的窗户。
窗外,是长安。
是当今天子,汉武帝刘彻的长安。
一个“大一统”的时代。
一个皇权如日中天,不容许任何阴影的时代。
司马迁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想起了几个月前,金銮殿上的那场风暴。
他为李陵辩护。
他只说了几句真话。
然后,天子震怒。
那张曾经意气风发的脸,瞬间变得狰狞可怖。
“辱没圣听”、“包藏祸心”……
他不是败给了酷吏,他是败给了皇权。
此刻,他若将周公列入“本纪”,与周文王、周武王并列……
这不啻于是说:一个臣子,在特定情况下,可以“代行”天子之权。
这在汉武帝的眼中,是赞美,还是诅咒?
司马迁打了个冷战。
他知道,这是在刀尖上书写历史。
他手中的笔,不仅决定了周公在史书中的位置。
更决定了这部倾尽他和他父亲两代人心血的巨著,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
以及,他自己是否还有明天。
“当啷。”
是锁链的声音。
沉重的牢门被拉开,一道阴影投射进来,几乎盖住了他全部的光。
01
进来的是廷尉杜周。
一个以“酷吏”闻名朝野的男人。
杜周的脚步很轻,像猫一样,但每一步都似乎踩在司马迁的心脏上。
他没有看司马迁,而是径直走向那堆竹简。
蚕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太史公,真是笔耕不辍。”
杜周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客气。
“陛下,很关心你的书。”
司马迁缓缓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惊惧与屈辱。
“臣,谢陛下天恩。”
“天恩?”杜周轻笑一声,随手拿起一卷。
“是《匈奴列传》?陛下说,你对李陵将军,似乎颇为同情。”
司马迁的心猛地一紧。
“臣不敢。史官执笔,唯录事实。”
“事实?”
杜周将竹简重重摔在地上,竹片散落开来,如同折断的骨头。
“什么是事实?陛下赢了,就是事实!大汉胜了,就是事实!”
杜周蹲下身,凑近司马迁,几乎贴着他的脸。
“你受此大辱,难道还不明白吗?”
“在这大汉,天子的意志,就是唯一的事实!”
司马迁紧咬着牙关,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杜公,深夜至此,所为何事?”
杜周站起身,掸了掸锦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陛下听闻,太史公博古通今,尤尊儒术。”
“陛下问我,孔子最推崇的圣人是谁?”
司马迁心中警铃大作。
这是一个陷阱。
“……是周公。”他艰难地回答。
“哦?周公旦。”
杜周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那卷《鲁周公世家》的草稿上。
他没有去拿,只是绕着那卷竹简踱步。
“周公啊……真是了不起。”
“制礼作乐,万世师表。”
“辅佐幼主,摄政称王。”
最后四个字,杜周说得极轻,却像重锤砸在司马迁的胸口。
“陛下很想知道,”杜周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盯着他。
“在太史公的笔下,这位‘摄政’的圣人,你打算,将他归于何处?”
“是‘本纪’,与高皇帝并列?”
“还是‘世家’,同那些分封的诸侯王同列?”
“亦或是……‘列传’,如一介臣子?”
司马迁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他知道,这是皇帝在逼他表态。
这个问题,他无法回避。
回答“本纪”,是立刻引来杀身之祸,公然挑战皇权底线。
回答“列传”,是背叛孔子,更是背叛史官的良知,将一代圣人贬为普通臣子。
回答“世家”,似乎是中庸之道,但……
周公是鲁国的始封祖,可他自己并未去鲁国,去的是他儿子伯禽。
将他列入《鲁世家》,名正言顺。
但,这难道就是皇帝想要的答案吗?
司马迁不确定。
他只知道,眼前的酷吏,在等待一个答案,一个可以拿回去向皇帝交差的答案。
“杜公,”司马迁的声音干涩。
“周公功高盖世,然,终是周之臣。”
“臣……尚未定稿。”
杜周笑了。
那是一种毒蛇般的,冰冷的笑。
“尚未定稿?很好。”
他弯下腰,捡起了地上散落的《匈奴列传》竹简。
“太史公,你是个聪明人。”
“李陵的案子,陛下已经不想再提了。”
“陛下的意思是,有些人,不该同情。”
“有些事,不该多写。”
“而有些人……也不该,写得太高。”
杜周的眼神,再次瞥向了那卷《鲁周公世家》。
“你明白吗?”
司马迁缓缓闭上眼睛。
他明白了。
皇帝要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分类。
皇帝要的,是一种“态度”。
一种对“臣子”本分的态度。
杜周走了,牢门再次锁上。
司马迁久久未动。
许久,他拿起那卷《鲁周公世家》的草稿。
竹简上,是他对周公波澜壮阔一生的赞美,是他对“摄政”大义的激昂陈词。
他甚至引用了孔子的评价,称其为“尽善尽美”。
现在,这些文字,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如此刺眼,如此……危险。
他拿起了刻刀。
这不是笔,这是阉割历史的刀。
他曾用这把刀,阉割了自己,换取了活命和书写的权力。
现在,他要用这把刀,去阉割周公吗?
去“忽略”孔子最推崇的圣人吗?
“父亲……”
他想起了父亲司马谈临终的嘱托。
“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
“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父亲要的,是“通变”,是通变”,是“成言”。
如果书都无法流传于世,还谈什么“一家之言”?
司马迁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
他想起了孔子。
先师当年周游列国,厄于陈蔡,却依然删订《春秋》。
《春秋》之笔,微言大义。
用一字之褒贬,暗藏天道。
孔子,也妥协过吗?
不,那不是妥协,那是智慧!
司马迁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他明白了。
他不能“忽略”周公,那对不起孔子。
他不能“高举”周公,那对不起皇帝(和自己的命)。
他要找到一条路。
一条在酷吏的监视下,在皇权的夹缝中,依然能留下“微言大义”的路。
他必须“忽略”周公。
但这种“忽略”,必须是一种更高明的忽略”,必须是一种更高明的“书写”。
他,司马迁,要用一种前无古人的方式,来完成这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他重新铺开一卷空白的竹简。
这一次,他没有写《鲁周公世家》。
而是写下了三个字:
《周本纪》。
02
《周本纪》。
这是周朝帝王的记录。
司马迁的笔,在竹简上飞快地游走。
他从周的始祖后稷写起,写到公刘,写到太王、王季。
然后,是文王昌。
他用了大量的笔墨,描绘文王如何“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
他的笔下,文王是仁德的化身,是受命的君主。
然后,是武王发。
伐纣,灭商,建立周朝。
武王的形象,英明神武。
接着,武王驾崩,成王诵继位。
成王年幼。
关键的时刻到了。
司马迁的笔,停住了。
按照传统的史料,此时,应该是周公旦“摄政称王”的开始。
这是周公一生中最富争议,也最光辉的时刻。
他将如何书写?
司马迁的目光,落在了那卷被杜周摔在地上的《匈奴列传》上。
他想起了杜周那冰冷的声音:“陛下的意思是……有些人,也不该,写得太高。”
“太高”……
什么是太高?
“摄政称王”,就是太高。
因为这四个字,在汉武帝的耳朵里,等同于“篡位”的序曲。
哪怕周公后来“还政”,那也是还政”,那也是“曾经拥有”。
皇权,是绝对的。
绝对的权力,不容许任何“暂代”或暂代”或“分享”。
汉武帝的“大一统”,不仅是疆域的统一,更是权力的绝对统一。
他削弱相权,设立“内朝”,重用酷吏。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防止“周公”式的人物出现。
无论是强大的外戚,还是功高的权臣。
汉初的吕后之乱,七国之乱,都是前车之鉴。
皇帝需要的,是绝对的忠诚,而不是有“能力”摄政的臣子。
司马迁深深吸了一口气,蚕室里的腐败气息呛得他直咳嗽。
他提起笔。
在《周本纪》中,关于这段历史,他写道:
“成王少,周初定天下,周公旦恐诸侯畔周,乃践阼代成王摄行政当国。”
他用了“代”、代”、“摄行政当国”。
他没有用“称王”。
这是一个极其精妙的文字游戏。
“摄行政”,是处理政务。
“称王”,是僭越名号。
他刻意模糊了周公的身份,将其描述为一个临危受命、处理事务的“辅政大臣”。
而非一个“代理天子”。
紧接着,他笔锋一转,立刻写“管叔、蔡叔群弟疑周公”。
他写周公“乃作《大诰》,作《康诰》、《酒诰》、《梓材》”。
他写周公如何“东征”,平定叛乱。
他将周公的行为,牢牢地钉在了“平叛”和平叛”和“安邦”的臣子职责上。
他没有给周公任何“君临天下”的笔墨。
在《周本纪》这篇“帝王传记”里,周公只是一个功能性的角色。
一个在成王年幼时,出来“稳定局势”的工具人。
一旦局势稳定,司马迁立刻写:
“周公行政七年,成王长,周公反政成王,北面就臣位。”
“还政”。
司马迁用了“反政”二字,干净利落。
仿佛周公只是归还了一件本就不属于他的物品。
写完这一段,司马迁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在“本纪”里,周公被他本纪”里,周公被他“处理”掉了。
他没有像孔子那样,将其捧上神坛。
他甚至没有给他过多的笔墨。
他只是一个忠臣,一个能臣。
仅此而已。
杜周再来检查,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这完全符合汉武帝的政治正确。
但是……
司马迁的心,在滴血。
“父亲,孔圣……我这样写,是对的吗?”
他是在“记录事实”。
但他用“春秋笔法”,刻意地春秋笔法”,刻意地“忽略”了事实的另一面。
他忽略了周公“称王”的记载。
他忽略了周公建立洛邑,营建成周的帝王之举。
他忽略了周公“制礼作乐”的真正含义——那不是制礼作乐”的真正含义——那不是“制礼”,那是“创世”!
他把一个“文明的创制者”,写成了一个文明的创制者”,写成了一个“政权的维护者”。
这是史官的耻辱。
司马迁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他不能这样交差。
如果《史记》只是这样一部迎合当权者的作品,那他忍受“宫刑”的意义何在?
他不如去死!
“不,还没有结束。”
司马迁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光芒。
“我不能在‘本纪’里写。”
“皇帝和他的鹰犬,只会盯着‘本纪’,因为那是帝王的镜子。”
“他们不会那么仔细地去看‘世家’,更不会去看‘列传’。”
“那里,才是我真正的战场!”
他拿起了那卷《鲁周公世家》的草稿。
他没有去刮削。
相反,他拿起了另一卷新的竹简。
他要重写!
他要在《周本C纪》里“忽略”周公。
然后,在另一个地方,让周公以更耀眼的方式,“复活”。
他要用《史记》独特的体例,来完成这场对皇权的“瞒天过海”。
“本纪”,是写给皇帝看的。
而“世家”,是写给后世,写给孔子看的!
他开始构思一个更庞大的计划。
一个足以欺骗杜周,欺骗汉武帝,却能将真相流传千古的计划。
他要在皇帝的眼皮底下,为周公“正名”。
他想到了鲁国。
鲁国,是周公的封地。
鲁国,是孔子的故乡。
鲁国,是“周礼”的保留地。
“对,就是鲁国!”
司马迁的笔,开始在新的竹简上刻画。
他要写《鲁周公世家》。
但,他不能只写周公。
他要把周公“藏”起来。
藏在鲁国数百年的历史中。
他要用鲁国的兴衰,来反衬周公的伟大。
他要用孔子的出现,来证明周公的“道”从未断绝。
“杜周……”
司马迁冷笑一声。
“你想看我如何贬低周公?”
“我就让你看到你想看的。”
“但你看不到的,才是我真正想写的。”
他又拿起了《周本纪》的竹简。
他觉得,仅仅“忽略”周公的忽略”周公的“称王”,还不够。
他要“忽略”得更彻底。
他要把周公的形象,在“本纪”里,压到最低。
他要让皇帝和杜周,彻底放心。
他拿起刻刀,将刚才写的“代成王摄行政当国”,改了几个字。
他要让周公,看起来更像一个“惶恐”的臣子。
而不是一个“坦然”的摄政者。
他要让这场风暴,来得更猛烈些。
他甚至要在《周本纪》里,暗示周公的“摄政”,是摄政”,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一种“权宜之计”。
司马迁停下笔,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正在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他在构建一个历史的迷宫。
他用“本纪”筑起高墙,遮挡住皇帝的视线。
却在“世家”里,开辟了一条通往真相的密道。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
他只知道,他必须这么做。
突然,牢门又一次被打开。
这一次,不是杜周。
而是一个面生的,穿着宦官服饰的小黄门。
小黄门尖着嗓子说:
“太史公,陛下宣你。”
司马迁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么快?
皇帝要亲自审问他吗?
03
未央宫,宣室殿。
这里,曾经是贾谊向汉文帝“问鬼神”的地方。
今夜,这里却比蚕室还要冰冷。
汉武帝刘彻,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背对着司马迁,凝视着墙上那幅巨大的《舆地图》。
他没有回头。
司马迁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因为“刑余”的后遗症而微微颤抖。
“司马迁。”
皇帝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臣在。”
“你的书,写得怎么样了?”
“……回陛下,尚在整理。”
“朕听说,你卡在了周公那里。”
司马迁的头垂得更低了。
“臣愚钝,周公功过,千古难定,臣不敢妄言。”
汉武帝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能刺透司马迁的五脏六腑。
“不敢妄言?”
“你为李陵辩护的时候,倒是很敢言!”
司马迁浑身一颤,叩首道:“臣,知罪。”
“知罪?”汉武帝冷笑。
“朕让你活着,不是让你来知罪的。”
“朕让你活着,是让你给朕,给大汉,写一部传世的史书!”
“但这部史书,必须是‘大汉’的史书。”
“你懂吗?”
司马迁叩首:“臣,谨遵圣训。”
“好。”
汉武帝走到司马迁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
这是一个极其罕见的举动。
“朕问你,孔子为何推崇周公?”
司马迁一愣,这个问题,杜周也问过。
“回陛下,因周公……制礼作乐,克己复礼,还政成王,是为……仁德。”
“仁德?”
汉武帝站起身,踱回地图前。
“朕看,是‘权宜’。”
“孔子生于春秋,王室衰微,诸侯并起。”
“他推崇周公,是想告诉那些诸侯,要有周公的‘德’。”
“但他更想告诉那些诸侯,要学周公的‘礼’——还政。”
“孔子要的是‘秩序’。”
汉武帝的手,重重地按在地图上。
“而朕,要的是‘一统’!”
“秩序,是在‘一统’之下的秩序!”
“朕不需要一个‘摄政’的周公来教导朕的臣子。”
“朕的臣子,只需要学会两个字——”
“服从。”
汉武帝的目光,再次射向司马迁。
“司马迁,你的史书,是写给谁看的?”
“是写给那些想学周公‘摄政’的野心家看的?”
“还是写给朕的万世子孙,让他们知道,皇权,至高无上?”
司马迁汗如雨下。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皇帝要的,不是“忽略”周公。
皇帝要的,是“阉割”周公的精神内核!
皇帝要他,把周公从一个“圣人”,一个圣人”,一个“亚君”,贬低为一个“忠臣”。
一个“优秀”的,但绝无优秀”的,但绝无“威胁”的臣子。
“臣……”
司马迁的喉咙里,仿佛堵着一块烙铁。
“臣……明白了。”
“臣的《史记》,当以‘本纪’为纲,彰显皇权正统。”
“周公……周公之功,当入‘世家’,以彰其辅弼之劳,安其臣子之分。”
汉武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很好。”
“朕不看你的‘世家’,朕只看你的‘本纪’。”
“《周本纪》里,朕不希望看到一个‘王’。”
“朕只想看到一个‘臣’。”
“你,下去吧。”
司马迁如蒙大赦,踉跄着退出了宣室殿。
殿外的冷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的囚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赢了。
他保住了《史记》,也保住了自己的命。
他用“本纪”的妥协,换来了本纪”的妥协,换来了“世家”的自由。
皇帝亲口说了:“朕不看你的‘世家’。”
这是皇权的主动“忽略”。
而司马迁,就要利用这片“忽略”的盲区,布下他最精妙的棋局。
他回到了蚕室。
他的眼神,不再有迷茫和痛苦。
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清醒。
他要开始他真正的书写。
他要在这部《史记》里,埋下汉武帝永远也看不懂的“政治密码”。
这个密码,就是孔子推崇周公的真正原因。
这个密码,就是他司马迁,对“史直”二字,最后的坚守。
他铺开了《鲁周公世家》。
他知道,他不能直接赞美周公的“摄政”。
他必须换一种方式。
他要用“对比”。
他要用鲁国后世子孙的“堕落”,来反衬周公的“崇高”。
他要在字里行间,暗示一个被“忽略”的真相。
04
司马迁的笔,开始在《鲁周公世家》的竹简上疾走。
他没有在开头就大书特书周公的功绩。
相反,他用了一种极其冷静,甚至可以说是“简略”的笔法。
“周公旦者,周武王弟也。”
开篇,只是点明身份。
接着,他写武王伐纣后,封周公于“曲阜”,是为鲁公。
但他立刻笔锋一转:“周公佐武王,武王崩,成王少,周公践阼代成王摄行政当国。”
在“世家”里,他依然使用了世家”里,他依然使用了“摄行政”这个词。
这是他答应皇帝的。
他必须在明面上,保持口径的一致。
杜周和皇帝的眼线,随时可能来检查。
他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他快速地写完了周公辅政、平叛、还政的过程。
笔法,与《周本纪》几乎如出一辙。
甚至更加简略。
这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对一位“圣人”的传记。
反而像是在完成一项政治任务。
写到周公之子伯禽就国,周公的“戏份”就此结束。
司马迁仿佛真的“忽略”了周公。
他把所有的笔墨,都给了鲁国的后世君主。
鲁孝公、鲁惠公、鲁隐公、鲁桓公……
他详细地记录着鲁国的世系。
记录着鲁国的内乱、弑君、兄弟相残。
记录着“三桓”如何架空君权。
记录着鲁国的礼崩乐坏。
他写得越详细,鲁国的“不堪”,就越是触目惊心。
这卷《鲁周公世家》,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部“鲁国衰亡史”。
这,就是司马迁的第一重密码。
他要问读者一个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周公的封地,这个本应最遵守“周礼”的国家,会堕落至此?
他没有直接回答。
但他把答案,藏在了对比之中。
鲁国后世君臣的“不堪”,与篇首周公的不堪”,与篇首周公的“圣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他是在用鲁国的“坏”,来反衬周公的坏”,来反衬周公的“好”。
他是在说:看,这就是“没有周公”的世界。
这就是“背弃周礼”的下场!
这是第一层“密码”,是写给普通读者看的。
然而,这还远远不够。
这只是“褒贬”,还不是褒贬”,还不是“真相”。
他要揭示的,是汉武帝最忌讳的,也是孔子最推崇的那个“真相”。
司马迁的笔,写到了鲁国的末期。
他写到了一个人。
孔子。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在《孔子世家》中,司马迁会用最华丽的辞藻去赞美孔子。
但在《鲁周公世家》里,他提到了孔子对鲁国的态度。
孔子,一生都想在鲁国恢复“周礼”。
孔子,一生都在“梦见周公”。
司马迁在这里,巧妙地将“孔子”和孔子”和“周公”联系在了一起。
他借孔子之口,点出了“周礼”的核心。
而“周礼”的核心,恰恰是周公周礼”的核心,恰恰是周公“摄政”时,一手奠定的。
司马迁在《鲁周公世家》的结尾,仿佛不经意地,补上了一段关于周公的“佚事”。
他写周公在辅政时,如何“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只为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只为“恐失天下之士”。
这个细节,在《周本纪》里是没有的。
在《周本纪》里,周公是个“功能性”的臣子。
在这里,周公是一个“求贤若渴”的求贤若渴”的“统治者”。
司马迁的獠牙,终于在最不起眼的地方,露出了第一颗。
他开始在“世家”中,悄悄地世家”中,悄悄地“塞”回那些在“本纪”中被本纪”中被“忽略”的史实。
他开始“夹带私货”。
但他知道,这还不够。
《鲁周公世家》的“忽略”,还是太明显了。
他需要一个更广阔,更隐蔽的地方。
一个连杜周都不会去仔细翻看的地方。
他想到了《史记》的另一个体例——“表”。
《十二诸侯年表》。
这是一个纯粹的编年史表格。
枯燥,乏味,只有年份和事件。
谁会去注意一个表格里的“微言大义”?
司马迁笑了。
他铺开了《十二诸侯年表》的草稿。
在周“共和元年”之前,是周厉王出奔,周室无主。
史料记载,这段时间,是“周召共和”。
即周公(不是周公旦,是后世的周定公)和召公,共同执政。
但还有一种说法,是“共伯和”摄政。
司马迁在“年表”里,采纳了年表”里,采纳了“周召共和”。
这是又一次对“皇权”的妥协。
他绝不给汉武帝任何“臣子摄政”的口实。
但是,在“年表”的开头,在记录周武王、成王、康王的时代。
司马迁在“周”的纪年之下,赫然开辟了另一行——
“周公”。
他没有开“鲁”一行,因为鲁国是伯禽去的。
他开的是“周公”。
在“成王”纪年的旁边,他并列地记录着成王”纪年的旁边,他并列地记录着“周公”的行政大事。
在表格里,在那个最客观、最不带感情色彩的地方。
司马迁用“体例”,将周公的地位,拔高到了与天子体例”,将周公的地位,拔高到了与天子“并列”的程度!
“本纪”里,周公是臣。
“世家”里,周公是祖。
而在“年表”里,周公是年表”里,周公是“事实上的共同统治者”。
这就是司马迁的阳谋。
汉武帝,你看“本纪”,看到的是一个忠臣。
杜周,你查“世家”,看到的是一个先祖。
而我,司马迁,要让后世千秋万代的史家,在“年表”里,看到一个年表”里,看到一个“摄政王”!
他刻意“忽略”了周公在忽略”了周公在“本纪”中的地位。
却在“年表”中,给了他至高无上的荣耀。
他用这种“忽略”和忽略”和“错位”,完成了对汉武帝的欺骗,和对孔子的交代。
这,就是隐藏在《史记》背后的第一个政治密码。
但司马迁的挣扎,还没有结束。
他还有一个地方,必须安放周公。
一个比“本纪”更重要,比本纪”更重要,比“世家”更尊崇的地方。
他拿起了另一卷竹简。
这卷书,叫《周书》。
不,在《史记》里,它叫——
《周本纪》第四。
05
司马迁的计划,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庞大和疯狂。
他已经有了《周本纪》(记录文王、武王、成王等)。
他已经有了《鲁周公世家》(记录周公的封国和子孙)。
他已经有了《十二诸侯年表》(用表格并列了周公的功绩)。
但这些,都是“史”。
他还没有触及那个核心——“道”。
孔子推崇周公,不仅是推崇他的“功”,更是推崇他的功”,更是推崇他的“道”。
这个“道”,就是道”,就是“礼乐制度”。
这是周公的灵魂。
如果《史记》只写了周公的“事”,而事”,而“忽略”了他的“道”。
那依然是对孔子的最大背叛。
可“礼乐”,在汉武帝的时代,是更敏感的话题。
汉武帝也在“制礼作乐”。
但他“制”的,是制”的,是“大一统”的礼,是“君权神授”的乐。
他是在“重塑”礼乐,以服务于他的中央集权。
而周公的“礼乐”,其精神内核,是礼乐”,其精神内核,是“分封”和“宗法”。
是“尊王”,但同样强调尊王”,但同样强调“诸侯”的权力界限。
是“亲亲”,但也讲究亲亲”,但也讲究“尊尊”。
这套体系,在汉武帝看来,是过时的,甚至是“反动”的。
汉初的“郡县”与郡县”与“分封”之争,血流成河。
汉武帝要的,是“郡县”,是郡县”,是“推恩令”。
他要彻底铲除“分封”的土壤。
此时此刻,如果司马迁大肆宣扬周公的“礼乐制度”……
无异于“以古非今”。
这是比“摄政”更严重的政治不正确。
杜周的酷刑,皇帝的怒火,会瞬间将他化为灰烬。
司马迁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但他,是史官。
“通古今之变”。
如果连“周礼”这个周礼”这个“古今之变”的源头都不敢写。
《史记》,还有什么价值?
司马迁在蚕室中枯坐了三天三夜。
油灯熄灭了数次。
他几乎滴水未进。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如何“写”,才能活下来。
他想到了《尚书》。
《尚书》,是儒家“五经”之一,是上古文献的汇编。
其中,有大量的“周书”,记录了周公的言行。
比如《大诰》、《康诰》、《酒诰》、《无逸》。
这些,都是周公“制礼作乐”的原始档案。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他再霸道,也不敢公然“焚烧”五经。
“对,就是它!”
司马迁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我不能‘写’周公的礼乐。”
“但我可以‘抄’!”
他要做一个“文抄公”。
他要利用汉武帝“尊儒”的这面大旗,来保护自己。
他铺开竹简。
他没有在《鲁周公世家》里详细写周公的“礼乐”。
也没有在《史记》的“八书”(相当于八书”(相当于“志”)里,单独为周公的“礼乐”立传。
(他写了《礼书》、《乐书》,但那更多是汉代的“新解”,是董仲舒的理论。)
他把周公的“灵魂”,藏在了……
《周本纪》里!
这个操作,堪称神来之笔。
汉武帝不是只看《周本纪》吗?
不是让他在《周本纪》里,把周公写成一个“臣”吗?
好!
我满足你!
司马迁在《周本纪》里,写完了周公辅政、平叛、还政的“故事”。
在皇帝和杜周看来,周公的“戏份”已经结束了。
接下去,应该是康王、昭王、穆王……
但司马迁,没有。
在周公“还政”之后,他笔锋一转,插入了大量的还政”之后,他笔锋一转,插入了大量的“空白”。
他写道:“周公恐成王壮,不中听,乃作《多士》、《无逸》。”
然后,他开始大段大段地“引用”《无逸》的原文。
“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
“周公曰: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
他抄了整篇《无逸》!
《无逸》,是周公教导成王,要“勤政”、勤政”、“爱民”、“戒除享乐”的训诫。
这是臣子对君王的“规劝”。
汉武帝看到这里,只会微微一笑。
这是“忠臣”该做的事,他很满意。
司马迁继续写。
他又“抄”了《康诰》。
“周公曰: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
这是周公教导康叔如何治理殷商遗民的政治纲领。
里面充满了“明德”、明德”、“慎罚”的民本思想。
汉武帝看到这里,也不会反感。
这是“能臣”的治国方略。
司马迁又“抄”了《大诰》。
这是周公平定叛乱时的“动员令”。
汉武帝看到这里,更是龙颜大悦。
这是“卫臣”的卫臣”的“平叛”宣言。
司马迁,用一种近乎“愚笨”的愚笨”的“抄书”方式。
将周公的“政治思想”、政治思想”、“民本思想”、“军事思想”。
完完整整地,“搬运”进了《周本纪》。
他没有“评论”。
他没有“赞美”。
他只是“陈列”。
“陛下,您看,我没有‘忽略’周公,我也没‘赞美’他。”
“我只是在‘引用’五经原文。”
“我这是‘尊儒’的表现。”
“这些都是周公作为‘臣子’,写给君王的‘报告’。”
司马迁完美地将自己隐藏在“五经”这面盾牌之后。
而汉武帝,和他的酷吏们,看到的。
只是一个“忠诚”、忠诚”、“勤勉”、“有能力”的臣子形象。
这完全符合皇帝的“政治正确”。
但是!
后世的读者,当他们读到《周本纪》。
他们会跳过这些枯燥的“引用”吗?
不会!
因为这是《史记》!
他们会逐字逐句地去读。
然后他们会发现:
在整个《周本纪》里,周文王、周武王的“思想”,几乎没有记录。
成王、康王的“思想”,也寥寥无几。
唯有“周公”的思想,被司马迁用周公”的思想,被司马迁用“抄书”的方式,保留了全貌。
司马迁用这种“不公平”的笔墨分配。
用这种“拙劣”的拙劣”的“抄袭”。
完成了对周公“精神内核”的精神内核”的“凸显”。
他“忽略”了对周公忽略”了对周公“摄政”身份的赞美。
却“放大”了周公放大”了周公“制礼作乐”的“思想”。
他告诉汉武帝:周公是个“好臣子”。
他告诉后世:周公才是“周朝的灵魂”!
这就是第二个,也是更深的“政治密码”。
司马迁用“明面”的明面”的“忽略”,换取了“暗地”的暗地”的“永恒”。
他没有辜负孔子。
他也没有辜负父亲。
他更没有辜负,他自己忍受的奇耻大辱。
06
司马迁的书,终于完成了。
他被赦免出狱。
他不再是太史令,只是一个“中书令”。
一个在宫中掌管文书的,无足轻重的宦官。
他抱着他毕生的心血,那五十二万言的《太史公书》。
走出了长安。
他要去“藏之名山,副在京师”。
他知道,这部书,在汉武帝的时代,不会被传颂。
皇帝看了《周本纪》,很满意。
杜周之流,翻了翻,找不到任何“谋反”的证据。
他们都以为,司马迁屈服了。
他们以为,那个在朝堂上为李陵辩护的“狂士”,已经被狂士”,已经被“宫刑”磨平了棱角。
他们都“忽略”了这部书的真正价值。
就像他们“忽略”了周公的真正地位一样。
司马迁来到了鲁国。
他站在曲阜的城墙下。
这里,是周公的封地。
这里,是孔子的故乡。
他仿佛看到了孔子。
那个“栖栖惶惶如丧家之犬”的背影。
孔子,一生都在追求“周礼”。
而“周礼”,在那个时代,早已崩坏。
孔子也“失败”了。
他的“道”,在当时,无人能懂。
但他把“道”,藏在了《春秋》里。
藏在了与弟子的对话中。
等待后人去发掘。
“先师……”
司马迁抚摸着冰冷的城砖。
“您推崇周公,是因为他‘仁德’吗?”
“不,那只是表象。”
“您推崇他,是因为他‘敢’!”
“他敢在天下大乱之时,以臣子之身,行天子之权。”
“他敢‘摄政称王’!”
“他不是为了权位,他是为了‘责任’。”
“他是为了拯救那个‘礼乐’的理想世界。”
“您推崇的,是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担当!”
司马迁喃喃自语。
“而您,孔子,您也是这样的人。”
“您明知‘周礼’不复,却依然周游列国,推行您的‘仁’。”
“您们,都是失败者。”
“但您们,又是最伟大的成功者。”
司马迁想到了自己。
他何尝不是如此?
他明知皇权酷烈,明知“史直”难存。
却依然忍受屈辱,用一部《史记》,来承载自己的“道”。
“我,司马迁,也是在‘摄政’。”
“我是在‘摄’历史之‘政’!”
“在皇权压迫的‘幼年期’,我必须用我的笔,来‘代行’历史的权力。”
“我要保护‘真相’,直到‘历史’本身‘成年’。”
“直到后世,有能读懂它的人出现。”
司马迁笑了。
他终于理解了孔子。
也终于原谅了自己。
为什么孔子推崇周公,而司马迁却要在《史记》中“刻意忽略”?
因为,汉朝,不需要“周公”。
汉武帝的“大一统”,是建立在大一统”,是建立在“法家”的骨骼和“儒家”的皮肤之上的。
汉武帝要的“儒”,是董仲舒的儒”,是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君权神授”。
是“三纲五常”。
是“屈民而伸君,屈君而伸天”。
是绝对的服从。
而周公的“道”,是什么?
是“宗法”,是宗法”,是“封建”(分封建国)。
是“天命靡常,惟德是辅”。
是“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周公的“道”,是道”,是“权力制衡”的。
周公的“道”,是道”,是“民本”的。
这在汉武帝的“政治密码”里,是政治密码”里,是“乱臣贼子”的异端邪说!
汉初的“七国之乱”,就是七国之乱”,就是“分封”的恶果。
汉武帝一生,都在打击诸侯王。
他怎么可能允许司马迁,去歌颂那个“分封制”的祖师爷?
去赞美一个“以臣代君”的以臣代君”的“摄政王”?
司马迁的“忽略”,不是忽略”,不是“背叛”。
恰恰是最高明的“致敬”。
他用“忽略”,保护了周公。
他用“忽略”,保护了孔子。
他更用“忽略”,保护了《史记》。
他将周公的“名”,藏于名”,藏于“本纪”的“引用”之中。
他将周公的“位”,藏于位”,藏于“年表”的“并列”之中。
他将周公的“德”,藏于德”,藏于“世家”的“反衬”之中。
他把一个完整的周公,拆碎了。
藏在了《史记》这座巨大的迷宫里。
他相信。
总有一天,会有人,将这些碎片,重新拼凑起来。
拼凑出那个被孔子奉为神明的,伟大的背影。
拼凑出那个被汉武帝所忌惮的,危险的“政治密码”。
那个密码就是: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那太直白了。
那个密码是: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天命,非一家之天命。”
“德行,才是权力的最终归宿。”
这,才是周公的真相。
这,才是孔子的追求。
这,也是司马迁,用生命和尊严,写下的最后答案。
07
岁月流淌。
汉武帝死了。
杜周死了。
司马迁也死了。
《史记》,这部“一家之言”,开始流传。
起初,它被视为“谤书”。
汉宣帝时,司马迁的外孙杨恽,因为宣扬《史记》,被腰斩。
这部书,依然是“禁忌”。
直到东汉,班固写《汉书》。
班固批评司马迁。
说他“是非颇谬于圣人,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
甚至说他“序桀纣则有余,《周本纪》则多所阙”。
班固指责司马迁,在《周本纪》里,“忽略”了很多内容。
他没有看懂。
或者说,他看懂了,但他不敢学。
班固的《汉书》,体例上完全模仿《史记》。
但在“风骨”上,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汉书》,是“官修”的史书。
《史记》,是“私修”的史书。
班固,是站在“汉朝”的立场上,歌功颂德。
司马迁,是站在“历史”的立场上,审判一切。
包括皇帝。
这就是为什么,班固永远无法理解,司马迁的“忽略”。
又过了几百年。
唐朝。
大儒孔颖达在为《尚书》作疏时。
引用了大量《史记周本纪》中,关于《康诰》、《无逸》的篇章。
他发现,《史记》保留的“周书”内容,比当时流传的周书”内容,比当时流传的“古文尚书”,还要完整。
司马迁当年的“文抄公”行为,在千年之后,起到了文抄公”行为,在千年之后,起到了“保存文献”的无上功德。
人们,开始重新认识司马迁。
到了宋朝。
理学兴起。
欧阳修、司马光、朱熹……
这些最顶尖的头脑,开始重新“解读”《史记》。
他们终于发现了那个“迷宫”。
他们看懂了《周本纪》的“引用”。
看懂了《鲁世家》的“反衬”。
看懂了《年表》的“并列”。
他们惊叹于司马迁的“史才”和史才”和“史识”。
他们终于明白:
司马迁不是“忽略”了周公。
他是用一种“汉朝式”的政治正确,包裹了汉朝式”的政治正确,包裹了“春秋式”的微言大义。
他面对的,是汉武帝。
一个比秦始皇还要霸道,但又比秦始皇更“聪明”的君主。
汉武帝用“尊儒”,来尊儒”,来“杀儒”的“道”。
司马迁就用“尊儒”,来尊儒”,来“救”儒的“核”。
周公,就是那个“核”。
孔子极力推崇的周公,是“周礼”的化身,是周礼”的化身,是“德治”的源头。
司马迁在《史记》中的“刻意忽略”,不是因为他不尊敬周公。
恰恰相反。
是因为他太尊敬周公了。
他尊敬到,不惜用“阉割”自己的身体,来换取书写的权力。
他尊敬到,不惜用“阉割”《史记》的阉割”《史记》的“明文”,来换取“真相”的真相”的“暗传”。
这背后隐藏的汉朝政治密码,就是“大一统”的皇权专制,对大一统”的皇权专制,对“封建德治”理想的彻底绞杀。
而司马迁,就是那个在绞杀现场,拼死抢救出“文明火种”的盗火者。
他“忽略”了周公的忽略”了周公的“王位”。
却“铭记”了周公的铭记”了周公的“灵魂”。
在《史记》的最后一篇,《太史公自序》中。
司马迁写下了他一生的追求:
“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他做到了。
他用对周公的“忽略”,完成了对忽略”,完成了对“古今之变”最深刻的洞察。
他用自己的屈辱,成就了历史的“不朽”。
那卷在蚕室灯光下,微微颤抖的《鲁周公世家》。
最终,和《周本纪》、《十二诸侯年表》一起。
构成了一座无法被皇权摧毁的,关于“周公精神”的立体丰碑。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采用文学创作手法,融合历史传说与民间故事元素。故事中的人物对话、情节发展均为虚构创作,不代表真实历史事件。